第3章 猎人
“他在等您。”
守夜人的身影远去,马修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这座破败的尖顶建筑。
屋脊瓦片凋零,山花断裂,于左右钟楼矗立的天使雕像,一个缺了脑袋,一个没了翅膀。
任谁能想到,下城的主人会出现在这。
但这也恰恰是这只老狐狸能活这么久的原因之一——低调。
推开虚掩的拱形门,并没有想象中的尘土飞扬,楼内没有家具,一条直通地底的阶梯映入眼帘。
顺阶而下,似乎是感应到有客来访,齐整排列于左右两侧墙壁煤气灯,冒着火花。
在与氧气充分融合后,阶梯便被暖黄色的灯火所充斥。
越往下,愈能听到一种清脆的碰撞声。
“哗啦,哗啦。”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让人不觉产生一种与现实的疏离感。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胡桃木质地的双扇大门挡住了去路,半拱形,嵌着象牙镶板,上面满是涡卷与镂空雕花,配着一对精致的黄铜把手。
疏离感更甚,这与其所处的环境强烈违和。
此刻,两扇门扉正在缓缓打开。
这才是被破败所掩饰的真相。
穿过铺设酒红色羊绒地毯的长廊,华丽到近乎夸张的枝形水晶吊灯于头顶高悬。
马修扶着栏杆,向下望去,那是一处宽敞的圆形大厅。
数不清的轮盘圆桌旁人头攒动,绅士们穿着得体的晚礼服,女士身着斑斓的束腰长裙。
他们带着怪诞面具,空气中洋溢着欢快的笑声,马修所听到的便是赌桌上交错的筹码。
再往上还有三层,皆有电梯相通,一层给予那些不太喜欢喧嚣的顾客,一层留给想享受片刻欢愉的顾客,最上一层便是庄家所在。
......
“叮。”
感应灯由红变绿,四楼到了。
首选进入视线的便是两个守卫,宽松的衣装下隐约勾勒出枪械轮廓,其中一位的身体在光线折射下竟有着金属式的质地——改造人。
对于马修的出现二人并未感到意外,微微点头便又各自退开。
接着便是一条宽阔的长廊,左右各有房间分布,这里的装潢相较于大厅确是典雅了不少,整体呈灰蓝色调,给人一种内敛的感觉。
一幅有着精致装裱的画作悬挂于长廊尽头,色彩细腻,似乎是在描绘某座城市......
此刻,右手边第三间房门缓缓打开,身形有些佝偻的男人从中走出,二人目光接触,男人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脸上便露出熟念的笑容。
“辛苦了,莱斯特先生,老板还在谈工作。”
男人向他伸出了手。
身着灰色短绒马甲,稀疏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到脑后,虽是上了年纪,但圆框金丝眼镜后的双眸依旧清澈,透着难以掩盖的精明。
“好久不见,戴尔先生。”
苍老的手掌比想象中还要有力。
对于眼前的男人,马修也难得的展露笑颜,如果说五月是下城的主宰,那么眼前的精明老头便是它的管家。
甚至在某些具体的细微的事项里,他有着更强的话语权。
“先去休息会吧,等结束了自然会有人通知你。”
戴尔边说边从腰间解下一枚标有6号字样的钥匙,递给马修。
“年轻真好,不像我,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单看戴尔脸上的表情,或许真的会把他当成一位感叹岁月不再的普通老者。
但马修或者说是整个下城,都清楚他的手段。
……
“咔。”
钥匙深入锁芯,门应声打开。
房间不算很大,陈设考究,标准的绅士做派。
如果说唯一有些不同的地方,便是正对沙发椅,位于房间西墙的椭圆形玻璃挂镜,两侧各设有一个蜂窝状的圆凸。
走近一看,镜子并没有反射马修的形象,而是指向另一个房间,这是一块单面镜。
「五号房间」
花梨木弧形桌,银质灯台中的蜡炬跳动着微弱的火苗,勉强勾勒出端坐高背椅的人形轮廓。
位于桌对面的客座,是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您也了解我是在牧场眼皮子底下混饭吃,总不能弄得太僵......”
客座男人的声音从蜂窝凸起传来。
没有回应,只有指节敲击桌面的响声,规律,克制,有力。
男人吞了吞口水,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调。
“求您了老板,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帮帮我,血帮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只要您能出面……”
“你想让我怎么做?”
敲击声戛然而止,沙哑的中年男声似一阵飘渺烟云,“帮你主持公道?”
“对,我就是......”
“帮你夺回地盘?”
“真的?那太好.....”
“帮你把血帮那群家伙杀了,帮你把剃刀的头端上餐桌?你该去找你牧场的朋友。”
“.....不,我...我不是这个.....”
男人刚刚扬起的眉梢再次低垂,他直接单膝跪地,喉咙竟然发出呜咽之声。
任谁能想到,在狗泥塘飞扬跋扈的瘸帮话事人竟还有这样一幅嘴脸。
“罗斯,如果你还当我是你朋友的话就站起来。”
椅子悠悠回转,下城的主人“五月”显露了真身。
一头灰白短发,脸部线条冷硬,黑眼珠嵌在深邃的眼窝,鼻梁高耸挺拔,是不多见的北地长相。
他胳膊立于桌面,十指交叉,从指尖缝隙打量着这位哭得像孩子的瘸帮老大。
五月的个子不算高,却时刻显露出上位者的尊严。
他走到男人近前,轻轻挽起他的胳膊。
“好了,事情的起因不就是个女人嘛,等过几天安排你们双方见个面,由我从中斡旋,大事化小,毕竟我们都算是一家人。”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有着一种安心的魔力。
又是一番寒暄抚慰,男人的情绪基本趋于稳定。
“你该去放松一下。”
五月从抽屉取出一叠筹码跟一个精巧的狐狸面具。
二人决定以拥抱作为最后的告别。
“我们是朋友对吧,罗斯。”
“当然,当然,您永远是!”
男人眼神真挚,热诚。
而五月呢,他的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眼睛却撇向左侧墙壁的油画。
马修知道,他在看自己。
……
“怎么样,完成了吗?”
等马修进入五号房间,这里已经被冷白灯火点亮。
“嗯,死了。”
马修将枪放在桌上。
“很好。”
五月边说边从银质烟盒中取出雪茄,剪开,拧松,点燃。
他将烟盒抛向马修,马修也不客气。
“呲。”
烟草燃烧,轻薄的烟气在天花板缭绕。
“看到刚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了吗?”
“瘸帮的罗斯。”
“我当年就是看上他这么一点,他能声泪俱下地讲述与不存在亡妻的过往,即使灵感来自情色杂志的女郎。”
五月将脚搭在一起,调整到舒服的姿势,“现在生活变好啦,我也老了,这些老朋友都开始各有各的小心思,特别是血帮的剃刀,码头的油水让他昏了头。”
“你觉得我是不是该给这些老伙计提个醒?”
“杀谁?”
五月露出无奈的笑容,“你总是那么直接,虽然结果一样但总得有个理由,朋友之间难免会有争执不是吗?”
“血帮老二是个好色的家伙,而我们的好朋友罗斯呢,恰好有个妖娆的情人,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喜欢成人之美。”
马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之后的事也就自然而然了,间隙,摩擦,冲突,码头有东西失窃,狗泥塘有人被打成残废,怨恨就像黑火药一样慢慢累积,然后.....”
“砰。”
五月比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当然,这还需要点上一把火,就我个人观点,没有比在自己地盘杀死仇人更畅快的了,可惜罗斯没这个胆量。”
“所有我,不,应该是你,”五月笑道,“马修,你完成了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