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回 虚情假意迷本性 恶气腾空惊荒林
了性说道:“那倒不会。六指修罗吃了他仇家的大亏,逃亡数年,心性早已变得深沉内敛,他的想法从来没人猜得到,冒充人家亲友这样的点子,他是绝不会用的,否则人还没进山,脑袋就是别人的了。他想到的主意,却是在一个女子身上。这女子是他仇人的女儿,也许是他的仇人做坏事太多,虽然得到了六指修罗家的巨额家财,妻妾成群,却只有原配生的一个女儿为后。这个女儿名叫丘凤娘,从小没了母亲,靠着奶娘带大,长大后不惯女红,只喜欢舞刀弄剑。因是娇生惯养的,从小得了个诨名‘粉金刚’,长到二十岁了,因性情剽悍,虽是貌美如花,也没人敢娶,只怕亲了芳泽,丢了小命。六指修罗对仇人家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想来想去,也只有从这个丘凤娘身上,才找得到靠近仇人身边的机会。他打定了主意,便一个人带着行李进山,在仇人堡垒不远的一处山上建了一个窝棚,冒充外来的猎户住了下来。他自小顽劣,不爱读书,却对旁门左道十分精通,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对于打猎的行当小小年纪就已学过,而且经验相当丰富,冒充猎人是再好不过了。因他的窝棚所在的山头靠近仇人家的堡垒,更适宜于他每天密切监视仇人的一举一动,又能通过狩猎养活自己,可谓一举两得。
“说来凑巧,他在山上安身不久,山里忽然来了两只怪兽。那两只怪兽出没的地方,也正好就在六指修罗仇人的堡垒附近。半月之间,给两只怪兽连伤数命。那两头怪兽好不厉害,不论见到什么活物,立即凶性大发,没一个能从它们爪下逃生,山里的猛兽给它俩杀吃了不少。等闲一只成年的花豹给那两只怪兽追上,只一两爪就撕成粉碎。凶猛的老虎只吃一爪,就连肠肝肚肺一齐抓出,立时毙命,合抱粗细的大树吃它撞上,立即折断,总算来时尚浅,还未过分伤人。自从这两只怪兽一到,本地的山民猎户谁也不敢进山,只怕遇上怪兽想跑也跑不掉,白白送了性命。但如此一来,山民没了收入,饭碗上便捉襟见肘,山民不堪其苦,都赶来六指修罗仇人家的堡垒,求他派出厉害人手,为山中除害。六指修罗的仇人一听怪兽这等厉害,早都胆寒,不等话完,把山民赶出堡垒,紧闭大门,不肯出面。当地山民因口袋里银钱有限,所居十九皆因地制宜,都是掘出窑洞,由窑洞再挖出卧室土炕,仗着山上木材多,取用方便,桌椅用具均颇齐备,窑门也是木制,只留一门出入,回家之后便立即把门紧闭,人在里面把门堵紧,人心惶惶,宛如大祸将至。一大群去六指修罗的仇人那里求肯的猎户中,只有其中两位年长的猎户比较胆大,又有点机谋,苦思之下,忽然说起后山梁那里不知何时搬来一个满脸伤疤的外地猎户,看他情状孔武有力,上山下山奔走如飞,打猎下套经验十足,开弓射箭百发百中,又会拳脚刀叉,人看去又精明灵活,不如山民集资布下赏格,请这‘外乡’的猎户猎杀两头怪兽。如能除去怪兽,山民得以从此安居乐业,其中的好处那自是不必说,赏格当真如数奉上;除不掉怪兽,死的也不是自己乡里人,一个外乡人死就死了,何处黄土不埋人呢?
“六指修罗听了山民的求肯,正中下怀,但他心中的计划还只展开了一小半,还有一大半尚无着落。那一大半的关键因素,就是他仇人丘大梁的女儿丘凤娘。他是看着丘凤娘长大的,知道丘凤娘不仅性情剽悍,而且最是不服输。两只怪兽,几百里大山的无数猎户都奈何不得,
这消息传到丘凤娘的耳中,丘凤娘一定会暴跳如雷,死活都会亲自出马,非要杀死这两只怪兽,以示她格外与众不同不可。只要她离开堡垒,六指修罗的计划便成了八成,多年来淤积于心的仇恨,很快就有机会得报了。于是他假意答应了山民的求肯,收下了一半的赏格,教山民各自回家,静候佳音,半月之内不要进山,以免伤及无辜。山民们看他收下了一半的赏格,放下了悬着的心,一个个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六指修罗这么胸有成竹答应替山民除害,一来是他的狩猎经验远胜一般的猎户,二来是他在外游历时,曾见过这两只怪兽的同类,知道这两只怪兽是有名的红眼狻猊,也有办法将这两只怪兽杀掉。其实以他的见闻和对红眼狻猊的熟悉程度,只要三两天,他完全有把握完成任务,拿到剩下的一半赏格,他之所以迟迟不肯动手,是想将这两只狻猊打伤驯服,成为自己的帮手。因为狻猊种类繁多,相较之下只有红眼狻猊算是不那么凶狠的,换了是铁甲狻猊、独角狻猊或白毛狻猊,根本不可能驯化。如果这两只狻猊为他所用,将来为父母报仇也可事半功倍。山民不知他内心所想,见他如此说法,只当他一番好意,无不信以为真。只是一番侵扰之后,两只红眼狻猊早已溜走,要找到它们,还要费点手脚。于是他立即在红眼狻猊经常出没的地方设下陷阱,在一棵古树根下挖开两个土洞,内里相通,入口大只二尺,人须匍匐而入,外面再撒上狻猊最爱吃的当地米酒,酒里放上迷药、腐烂的死兔死牛死鸡死鸭之类当作诱饵,诱饵下面埋下他自制的捕兽夹,人躲在树洞中,只等狻猊来到,立即发动机关,将两只狻猊擒住。狻猊力大无比,无法撕烂他藏身的树洞,这样狻猊再凶狠,也伤不了他。
“也许是上天怜他为父母报仇的苦心,一切设计,都水到渠成。他挖好了陷阱,丘凤娘也如约而至,六指修罗不由惊喜若狂。丘凤娘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他挖好的陷阱附近,他为不使丘凤娘和她带来的家丁起疑防他,见到丘凤娘之后故作惊慌地说:‘那两只怪兽非同小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弱不禁风,最好此时就走,还来得及。怪兽虽然凶狠,我还有办法制它,你到底不是行家里手,性命要紧。’丘凤娘听他言下甚有轻视之意,勃然大怒,嘿嘿冷笑道:‘你以为这叫做红眼狻猊的怪兽只有你见过?姑奶奶的本事,你可不知道呢!那些愚昧无知的山民不知道世间有这样的猛兽,你怎知你姑奶奶我也不知道?他们不曾见过,所以大惊小怪,其实一点也无妨,我知它的底细,何必胆小?我看你这外乡人倒有点胆色,不像那帮乡巴佬,你只管老老实实跟着姑奶奶我,我包你没事,全须全尾地回来。’六指修罗见她固执,又假惺惺地说:‘我是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不比姑娘你满身贵气,金枝玉叶,叫你一人进山追捕猛兽,我未免问心难安。我只是万想不到姑娘一个女孩子竟会有这样大胆,我一个男子汉,岂能畏缩?叫外面的人知道了,岂不笑话我没胆吗?我也豁出去了,索性就听姑娘的话,好好跟着姑娘,省得危急之时,没有照应。’
“一番吹捧,果然正中丘凤娘的心意,她不禁得意大笑,说道:‘这样看来,你倒是个知机的人,甚会看人脸色,说让人家开心的话。好吧,你不必多虑。我来告诉你,今夜月光正好,怪兽的眼睛放着红光,在月光的反照之下老远都能看见,比天上的闪电还亮,只要看见红光,便可有备而发,用药箭射它,起码不至于给它打个措手不及,丢掉性命。且这红眼狻猊行动起来好似疾风,只要在它出没的地方多布绊子,就可令它无法飞腾。我虽年轻,又是女子,自幼饱读诗书,各种奇闻志趣的书我家藏有好多,我都看过,好些猎户都不如我知道的多,你跟着我,准不会有事!’说着便自己领衔,带着十几个家丁和六指修罗循迹围捕。
“追到半夜,一行人只偶尔听见红眼狻猊在山中的吼叫,并未见到它们的踪迹。这时已是半夜,人人困乏,又不知两只红眼狻猊到底藏于何处,便停下暂息,点起篝火,将干粮热好,就着冷酒吃了一些。丘凤娘仰望月朗星稀,寒气逼人,认为红眼狻猊今夜必不会来扰,渐渐放松了警惕,她手下那十几个家丁,也都累得七倒八歪,酣然入梦。丘凤娘四周看了一阵,也有些困意上头,正要围火而卧,忽见一群林鸟惊飞,紧接着前面秋草嗦嗦作响。定睛一看,首先发现有两团红光缓缓朝自己这边移动,紧接着又是两团,正是那两只‘跟踪’他们的红眼狻猊,悄没声地朝着篝火堆旁掩将过来,待到丘凤娘猛然惊觉,两只流着口涎的红眼狻猊,已距他们不过三四丈远近了,只须一扑,立即就到眼前。
“丘凤娘陡然一看,顿觉毛发倒竖,大声惊叫起来,满腔的豪情壮志,须臾之间尽化乌有,急忙拔出宝剑。那两只红眼狻猊极有灵性,原想偷偷掩来,到了近侧,冷不防将人扑倒,免得劳神费劲。见已被丘凤娘的叫声惊破,立时一声怒吼,凌空纵起两三丈,朝丘凤娘当头扑下。丘凤娘见红眼狻猊迎面扑来,吓得朝旁一滚,红眼狻猊一抓丘凤娘不中,铁爪挥动,登时将刚刚惊醒的三名家丁转瞬抓毙,事发突然,那两只狻猊来势太猛,剩下几个家丁做梦也没想到猛兽来得如此之快,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又难尽全力,只听惨叫连声,几个家丁转眼之间,便尽数命丧红眼狻猊爪下。丘凤娘虽然拿着兵器,无奈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早已吓得腿脚酸软,屎尿齐流,哪里还有抵抗之力?正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只听一声怪啸,六指修罗从天而降,顺着红眼狻猊前扑之势,手发弩箭,一箭射瞎了领头窜扑的那只狻猊的眼睛。红眼狻猊痛极怒极,当时失了准头,猛蹿出去两三丈,撞在一株大树之上,去势太猛,将一株四人合抱的大树拦腰撞断两截,自己肋骨也被撞断了两三根;另外一只红眼狻猊怒极发威,连声怒吼,和六指修罗扭作一团恶斗起来。只见满地尘沙滚滚,山风大作,林木萧萧,吼啸之声震得山鸣谷应,震耳欲聋。一人二兽缠斗了半个多时辰,各自拼命,声势越来越惊人。
“此时六指修罗也方知自己有些低估了红眼狻猊的凶狠和猛力,但见两只红眼狻猊在月光下滚来滚去,尘土涌起老高,简直无法近身,不由把勇气挫了好些,心想这两只狻猊怎的如此厉害,浑不似自己以前所见?当下之计,只能暂避锋芒,尽快将两只狻猊引到自己设置的陷阱之中或擒或杀,方为上策,当时心念一动,拉起丘凤娘,撒腿就跑。无奈两只狻猊发狂般追来,转眼把六指修罗和丘凤娘逼到一处危崖下,两只红眼狻猊扭结追扑,把去路挡住,无法过去,离六指修罗设置的陷阱不在同一个方向。眼看两只猛兽越来越猛,状若疯狂,纵跃如飞,树石遇上,尽皆粉碎,何况乎人?六指修罗带着丘凤娘不时藏身树后,又不时躲进山石丛中,两只猛兽虽有灵性,毕竟没甚思想,几次狂扑,尽数落空。即便如此,两个人转眼之间已是数次遇险,若非六指修罗,丘凤娘早已化成了一团血肉了。
“转眼一追一逃,六指修罗带着丘凤娘,在山中越走越远,越来越偏,但见沿途山势奇险,半个时辰之内,两人双兽,已翻越了六七处峰崖。六指修罗一边飞奔,心中暗忖:这等险峻山路,人须攀援峭壁而过,狻猊再凶,岂能飞渡?眼见山势越来越险恶,耳边激流潺潺,松风瑟瑟,空山寂寥,四无人踪,想求助也是求告无门。此山幅员甚大,峰峦众多,更有不少森林阻隔,不寻个稳妥的藏身之地,如何脱身?迟疑了一阵,忽想起自己在山中打猎时,预备下的两处歇息所在,当可暂息,且不与猛兽争锋,待它窜来窜去窜得累了,也许自己就刺退却,也未可知。主意想好,便一路拉着丘凤娘找过去。上下跋涉,走了不少山路,到处崎岖难行,林莽纵横,荆棒遍地,越往前走路越难行,到了后来简直无路可通,勉强翻过山去,来到他以前走过的一条峡谷中。初进去时,里面佳木繁荫,绿叶未凋,路虽不宽,但甚平整,两旁的树多是粗达两三抱以上的参天古木,行列疏整,华盖亭亭,一路绵亘不断。六指修罗和丘凤娘急于逃命,哪里还有心欣赏沿途美景?脚下生风,竟将途径走迷,前面路径厌只容人,已是无意之中走进了一条峡缝之中,宽窄只容一人过身,待要回身,后面红眼狻猊转眼追到,慌忙之下,只能见路走路,不管前途到底有什么。走不多久,忽听轰轰之声,定睛朝前一看,前方竟是一条洪流,因崖缝形势不定,有宽有厌,两边危崖怪石,犬牙差互,那条洪流就从一处极窄的山口喷发出来,难怪水流如此激烈,直似一条又粗又大的飞龙,银光闪闪,云雾蒸腾,疾驰而出。所到之处,崖石崩裂,发出轰轰之声,震撼山谷,来势极猛。
“就这停步略一耽延之间,后面红眼狻猊穷追不舍,越来越近,转眼相隔不过半里之遥,这一惊真非小可,一面亡命飞跑,一面向两边壁上察看,打算寻到自己预设的藏身之处先躲进去,等到两只猛兽走后再想脱身的主意。及至再跑一段,来到半山腰上找到了洞口,不假思索,立即钻了进去。两只狻猊追到洞口,只因身形巨大,无法钻入,只把嘴吻伸进洞去,猩红的舌头带着口水,来回向洞中扫荡。好在两人藏身的山洞口窄腹宽,两只狻猊穷尽力气,终是钻不进来。-饶是如此,六指修罗和丘凤娘龟缩在山洞中,也已心胆皆寒,不敢停留,向山洞深处跑去。
“原来这山洞原是地下河水涌而成,多少年过去,地下水渐渐降低,山水再不从此地进出,留下这个长带形的山洞。山洞中幽深黑暗,地上到处是藤草山石,满地狼藉,尘雾蒙蒙,洞顶山石千百年来受地下洪水侵蚀,年深月久逐渐分裂,石缝中生有许多的老藤,丝缕下坠,这类山藤,大的比人臂还粗,根须极多,连枝带叶,垂蔓洞中,藤根则深植石缝,不知深浅。两人摸黑向前,倏地脚下一脚踩空,手拉着手,向下飞坠,六指修罗情急之下信手一抓,抓住了一根藤曼。也是两人命不该绝,这条藤曼又长又大,两人往下猛坠,直坠了二三十丈,六指修罗怀中抱紧丘凤娘,另外一只手抵死不敢松,情知只要一松手,两人掉下深谷,必然碎骨粉身,死无全尸,惊惧百忙中瞥见脚下一片水光已映入眼帘,对着丘凤娘方喊“抱紧莫松”,抓住蔓藤的那只手再也吃不住劲,手一松,两人几乎同时坠入了冰冷的水中。
“好在六指修罗虽是武功泛泛,水性却是少年时就学好,可以睁眼踩水,如履平地,一入水中,暗流汹涌,两人吃水头一冲,又好似打秋千一般从水中凌空而起,差一点没被暗流卷入地底,身上冰凉,低头一看,两人衣裤已被暗流冲去,鞋袜全失,所穿夹衫也被水力冲破,成了碎片,只剩半截挂在身上,残破不全。两人重重着地,六指修罗只觉着后脑勺上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嗳呀’一声,登时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