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叩心之言
话都还没说完，面相颇显英武的刘彻就已经大步走进了屋子里。
随即笑道：“小酩儿，你要不要猜猜舅舅今天给你带了什么书？”
正如刘彻所言，虽然现如今朝堂上所立儒者大多都是公羊派，但就‘礼’这一方面，那群公羊儒还真当得起‘酸儒’二字，毕竟公羊儒再怎么说也是继承了正宗儒家学统的儒门一派，最为根本的东西他们绝对不会摒弃掉。
但那群儒者所言，在窦漪房还未去世、黄老依旧是主流的这个大背景下，最多也就只能嘴上哔哔了。
“咦？”
下一刻他脑袋就探到了近处，嘴里还啧啧有声：“阿姊，你这是想把小酩儿当女孩儿养了？”点朱于唇，此长者为汉家女儿降生贺。
虽然曹酩并没有被点朱于唇，但眉心处那一抹朱明显就是刚刚被点上去的。
阳信公主则是满脸遗憾，一手在曹酩小臂上轻拍示意他起来。
“我倒也想呢……酩儿生了如此美的容貌，只可惜竟然是男儿身……”
“阿姊这是什么话！男儿就不能生得美貌了？”
曹酩赶紧起身凑到刘彻近处，直接伸手去掀他的袖子。
“欸欸欸……小酩儿，你走开，走开……”
阳信公主起身给刘彻行了一礼：“阳信见过陛下。”
但刘彻却依旧在和曹酩打闹，脸上笑意满满，最后实在拗不过，只能松手将那一卷古籍递出去给曹酩。
简书一入手，只来得及看一个简书外面刻着的名字，曹酩脸上喜色就已然遮掩不住了。
“《商君书》原本！！！”
随即抬头看向刘彻，满脸的渴望：“舅舅……”
《商君书》何等之多？原本又怎么可能只有这一卷？
看到他这样一副样子，刘彻顿觉一阵舒爽，就像三伏天喝了瓢冰水般，连一直微锁的眉头都松弛了许多。
随即伸手按住曹酩脑袋接连揉了起来：“等你把这卷都学完了，舅舅再送你下一卷！好好学！以后好帮舅舅治理大汉，明白了么？”
曹酩依旧两眼放光地拉着他的衣袖。
“舅舅你可不能骗我！”
倒不是他有多么喜欢《商君书》里面的内容，更多程度上来说，他喜欢的是‘原本’，各家典籍的原本！
至于说其中记载的思想理念，最多就是能让曹酩在偶尔一个点上有所触类旁通。
毕竟他又不是转世轮回的，而是带着前世记忆的重生，在各类基础学科以及二十多年阅读量的积累下，三观和对于世界的理解早就形成了。
闻言，刘彻则是明显一愣，随即脸上笑容更加浓郁。
“舅舅何时骗过你了？只要你好好学，日后大汉朝堂上舅舅一定给你留个位置出来！让你一展所学！”
？？？
曹酩一阵尴尬，伸手在后脑抓着。
怎么办……感觉突然就发生了好大误会……
“如此扭捏作甚！”刘彻满脸带笑地半蹲下来，双手牢牢把着他的肩膀：“不就是想要到朝堂上为大汉鼎盛出一把力气么？直说就是，舅舅还能因此怪你不成？”
“你能如此想，舅舅高兴还来不及呢！”
“只不过啊，你可要好好读书……”说到一半，他就停顿了一下，随即再度开口：“要不要舅舅给你找几个老师来？”
下一刻，曹酩就晃动了脑袋。
“不要！”
“让一群就喜欢把着身份却没有学识的人教我？那还不如我自己慢慢看书。
”
听到这话，刘彻顿时来了兴趣，直接盘腿就地坐了下来：“哦？这么说小酩儿看不上那些家伙？”
或许是继承了来自于高祖邦的习性，刘彻也并不怎么喜欢那种只喜欢奉书为圣、奉先人为圣的人，反倒是能灵活运用学识的革新派更能和他胃口。
“倒也不是看不上……”
“不过若是让我拜师，我也只拜孙卿那种的人物，其它人……不值一提！”
曹酩说这话的时候，眼底仰慕之色简直难以遮掩。
对比于其它各家诸子，从前世起荀子就是他一直仰慕的那位先生。
或许也有接受后世唯物主义思想及世界观这一层的影响在内，但不得不说对比于其它各家那种对于世界颇为极端化的认知来说，这位对于世界的认知更加中肯，也更为不偏不倚。
就算是那个看起来略显极端的‘性恶论’也只是他所假设的一个前提，后因则是‘礼法并行’。
法为治民之基，礼为治民的上层建设。
一旁，看到面前这样一幕后，阳信公主便知道了眼下这舅甥两人肯定一时半会完不了了，于是便起身开口道：“陛下，我去看着下人准备宴会了……酩儿……”
话都还没说完，刘彻就摆手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的想法：“阿姊，你去吧，别管我们，我今天倒要好好考校一番小酩儿，看看这小子究竟有几分本事看不起别人。”
这年头荀子的地位还没有被后人神话到不可攀及的地步，但他教导出来的那些弟子却无一不代表着他的高度。
蒙恬、韩非、李斯、张苍……
较大的几人暂且不提，就算是他最小的那个关门弟子张苍，也是在文帝时期的丞相之一，若非政见冲突，恐怕他都能在任上待到去世。
见微知著，可见荀子此人究竟如何了。
于是，阳信公主也只能选择告退，反正她也乐得曹酩能够同刘彻更亲近一些。
她刚一离开，刘彻就伸手将曹酩给拉得坐到了身旁。
“小酩儿，既然你这么喜欢孙卿，那要不要说说孙卿所推崇的究竟是什么？”
他也并不打算考校曹酩更加高深的东西，也才十岁的孩童而已，就算能懂一些表面的东西都已经算得上很厉害了。
虽然刘彻自己也才不过十八而已，但他总是会下意识忘记他自己的真实年龄。
宫斗以及权力的争夺早就让他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心智，少年老成也莫过于此了。
曹酩则是整了下略显杂乱的衣裳，而后好整以暇地坐直了身子。
“舅舅你是在问我哪方面的？”
“孙卿所推崇的可是多了去了，全部都说的话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说得完呢！”
声音落下，下一刻，刘彻眼底就闪过了一抹饶有趣味的神色。
随即伸手到身后，半倚在地上躺着。
“既然小酩儿你以后想到朝堂上一展手脚，那舅舅就不考校你其它的，就考考你‘礼法’之议……”
这一点也是荀子所崇尚的一切中争议点最大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最具争议，所以也传唱最广，而一些儒门学子正是因为这个而坚决不承认荀子是儒家先贤，至于法家也和那些儒门学子报有同样的想法。
曹酩略微撇嘴，满脸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倒是差不多知道刘彻问这个的原因，并非是这个问题的传唱度太广，而是因为从他开始，大汉朝真正定下来了那一句‘外儒内法’的治国格言。
其实真正要说的话，或许刘彻崇尚的还真未必是外儒内法，而是纯粹的儒学，不过是经过加工有了某些改变的荀学。
也就是礼法并行。
当然，他大致能猜到这个原因，并不代表他就要将这个原因说出来。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对自己了解到骨子里的人，尤其是刘彻。
“舅舅，你竟然就只问我这个问题，是怕我答不上来别的问题？”
刘彻一下子翻身起来，伸手捏住曹酩的脸蛋揉搓了起来，旋即恶行恶状地威胁道：“怎么，舅舅考校你这个你还不乐意了？赶紧的，要是回答的东西舅舅不满意，下次可就没有礼物了！”
曹酩则是翻着白眼承受着他的折磨。
刘彻这个舅舅，一点都没有汉武大帝的样子……有点不像好人呐！
等到他松手，曹酩就端坐着竖起了两根手指：“舅舅，那要是我回答的你满意了，下次我要去你的未央宫里自己挑两卷书！”
“哈哈哈……”刘彻又一次笑了出来，直到笑声停歇，他便竖起来了三根手指在曹酩面前：“要是我满意了，舅舅再给你加一卷，让你自己到未央宫里挑三卷！”
一瞬间，曹酩两眼就开始了放光：“舅舅，那说定了啊！”
刘彻则是满脸的姨母笑：“你见舅舅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赶紧说说你的‘高论’，也让舅舅也开开眼。”
“咳咳……”
曹酩好整以暇地清起了嗓子，足足半晌才在刘彻调笑的目光中开口。
“舅舅，孙卿所推崇的‘礼法’本来就很好理解，单从字面上来看，就是礼仪和律法……”
说到这里，他就刻意停下看向了刘彻。-
顿时就引得刘彻笑着瞪了他一眼：“赶紧继续！还想钓舅舅胃口不成？再这样就别怪舅舅罚你了啊！”
曹酩笑着抓了把头发：“嘿嘿，其实吧，舅舅，我觉得孙卿说的这个礼法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这也是大多人从未提到的，礼也就是道德，至于法，则就是制度了。”
“他所推崇的礼法并行，不过就是用制度去划定一个做人的底线，不让人有犯错的机会，至于道德，则就是在人不会犯错的前提下，去打造有更高追求的人的标准了……”
“治之经，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明德慎罚，国家既治，四海平。”
“就像是我大汉以孝治国一般，孝本就是道德之一，但是同样的，我大汉也依旧沿袭了前朝的法治，这又何尝不是礼法并行？只是吧……舅舅，我总觉得……我大汉现行的孝，有点怪……”
“就像是子为父隐之类的，这又是在突破做人的底线了……若是遇到了某些有心人，那不是能肆意突破践踏这个做人的底线了？”
“我觉得吧……可能，礼法都应该有一个度，而不是让礼法突破各自应该有的度去互相侵扰……”
话说到这里，突如其来的吞咽声就将他蓦然打断。
曹酩下意识看过去，随之迎来的就是刘彻那炽热的目光。
“继续！小酩儿你继续说，舅舅听着呢！”
至此，曹酩又怎么可能猜不到他这次确实是说到了这位舅舅心里？
只是或许……刘彻听到耳朵的意思并非他所说的那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