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情何以堪
杨环雪趴在窗棂,想起前夜程素衣的话,“我没有见过他!”那是一种怎样苍凉的声音,没有人挑破他的身份是因为彼此都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只是没人能亲口说出它的不堪。她的心里冒出一阵阵的寒气,虽然正值六月杨环雪却瑟瑟地抖了起来。
丝竹见小姐如此心下也难过不已,走上前来抱住杨环雪陪她一起落泪。
杨环雪知道没有人能明白她有多么艳羡母亲这一生能觅得父亲这般的良人!京中、皇室谁人不知她的父亲深爱她的母亲,虽说母亲少时是美艳绝伦身份高贵,但凭父亲的身份要怎样的倾国与倾城没有,他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父亲对母亲的眷恋,他们恩爱的神话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绵绵密密缠满她的心房,自小她就立誓要觅得父亲这般的男子,只羡鸳鸯不羡仙。看惯皇室的薄情,她更觉得父亲是她仍然相信那千古以来被传诵、被膜拜的爱情存在的凭据,可如今程素衣的存在活生生击碎了她心中存在了十五年的信仰,那九成相似的容貌,那面对官员的气势,那独处时的风骨,那一切的一切全都证明他的爱恋全是谎言,这长久以来的孺慕教她情何以堪!那被她敬若神明的父亲啊!那一生活在美梦中的母亲!这世上哪里还会有比这更不堪的事情!
“丝竹,我为什么要逃呢?”杨环雪望着窗外忽地问道,此刻她管不了身边的人到底是谁!
丝竹听杨环雪语气中的漠然不由得地唤到,“小姐!”
“如果连他们的爱情都是假的,那我逃出来是为了什么?如果我想要的东西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那我逃出来是为了什么?”厉声吼到,杨环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完全失去了郡主的教养与风度,“我以为我抛弃了所有只是不甘心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终有一天我能找到一个能像父亲那样的人,我终有一天能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模样,可如今我该怎么办!我该相信什么?”
杨环雪只着白色内袍蹲坐在地上,丝竹只得赶紧抱住她,“小姐,地砖上凉。”
周烈青觑一眼主子,却见主子只是定定看着那两人房间的窗口,眼中平静无波,仿若听见那哭喊声也不为所动。敛下眼眸,在程府这么多年,他深知自己主子在见到她后心中不可能也像面上这么无动于衷。
良久,程素衣转身离开这院落。
程素衣坐于案后,书房中一室氤氲。不过一晚的功夫,这府邸周围便多出上百商贩,此时恐怕就是一只苍蝇飞出府中都会传到陆方水耳中。他该拿她怎么办?那埋在他心中的深深恨意出了闸,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是程素衣,这南北商事由他和楼明月操控,北地归他管,南边便是楼明月的地盘,互不干涉。他今年刚好十七岁,让他永生永世见不得人的十七岁。外祖父是明州商贾,但自小他却是在黎州长大。记忆里,幼时只有祖父冷峻的脸庞和母亲愁苦的面容,只有周烈青暴烈的性子偶尔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生活在一座坟墓里,此外好像连心都是死的!不对!程素衣看着窗外淡淡光华,自小挂在母亲房中的那幅画像能让他觉得自己活着,画像上是一个女人,黛青淡扫柳眉梢,卷睫长掩玲珑眼,顾盼生辉,尽态极妍。幼时他便知道那不是母亲,母亲虽美却不及画中之人妩媚,从发现母亲对画垂泪开始,他便只敢偷偷溜进房中端详画中之人,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这不能阻止他对画中人的思慕之情!对,思慕之情!直到十一岁的一日,此事被外祖父发现,暴怒之下方道出画中的女人夺走了原属于母亲的幸福,成为了父亲的正妻,他没有难过,也没有觉得难堪,他仍是每日细细端详那幅画,可是那思慕之情却化成深深恨意!如今,这长相与画中人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该如何做才能消弭心中之恨?
程素衣将目光拉回案上,恨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周管家。”
周烈青应声而入,“公子?”
程素衣将手中信封交给他,“马上把这封信送出去,你亲自去!”目光灼灼。
周烈青看了信封上的名字,目光繁复却终是不发一语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