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

落花时节又逢君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诗圣的这一首《江南逢李龟年》,初看时只觉得后两句写的很好,可具体好在哪里却很难说的上来。那时大家不过都才将将踏入初中,少有些什么人生经历,遑论是同诗圣感同身受了。更何况在那时的我看来,什么传统文化、什么陶冶情操的说法,全都是狗屁,古诗词不过就是语文书里一个个切实的得分点罢了。

今天我倒是稍稍理解了,连带着为什么要把那样多艰涩的古诗文放进语文书里这困扰我多年的问题我也一并解决了。

这也难怪那时老师即便不求理解也一定要让我们背下来。不理解又何妨呢,只是记下来便好。人生那么长,总是会用到的。

————

此时此刻,大伊县西河边某烧烤店

“一航,你今天咋喃,来就喊我出来喝酒。”付杰黑黝黝的脸上带着疑惑的神色。

“唉,没啥子说头的,感觉出了社会吧,这儿社会上跟学校头确实差别太大了。”一航微垂双眼,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一边开着啤酒一边看似随意回答着对方的问题。

“卧槽!你硬是没读书了?你上次不是说回去要认真读吼。”

因为这出乎预料的消息,付杰的瞳孔直直大了一圈,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了三度。可紧接着付杰的脸上露出了一航没见过的表情——绷着脸抿着唇,本就近在咫尺的眉毛更是搅作一团。

一航感觉脸有些烧,可分明还没喝几杯酒。“妈嘞,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说,你职高有读完一期不嘛。”

“一不一样嘛,你当年读书的时候那么认真嘞,好不容易才考起大伊中学,不可惜啊!”

付杰好像比一航还在意对方的高中生涯似的。可明明最应该激动的人应该是自己吧?怎么反倒是自己劝他看开点?

一航对于自己的学业问题当然有不一样的看法,可需知,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可这毕竟也算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虽说不是那么的心甘情愿,可他早早就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

人生在世,总是少有些称心如意。而一个人不论出于各种考虑,只要他做出了自己选择,便要做好准备承担怎样的后果。成年人所谓之责任,想来不过如此。

责任就是这样,让人无力,让人无奈。可纵使有万般的不情愿,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其中苦涩,更与谁人说?

可今天却有些不同,不知怎的,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一航憋得太久了吧,眼前付杰的这幅憨包样子也变得可亲了。一航想到:有些话说给他听听倒也无妨,更何况他早就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了。

既如此,这倒也不能算是软弱吧?

只是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几个小时前。

一航坐上了诚都市回大伊县的高铁,人生中第一次坐地上大型交通工具就是高铁,直接跳过了火车,迈向新时代了。虽说找不到自己的座位实在很让人难为情了,不过乘务员姐姐真是顶好的人!可惜好心的乘务员也没能改变一航的坏心情,一路上一航总疑心他邻座的中年妇女和那年轻男子频频睨着他,那女人大声聊着电话左一个公司右一个礼品什么的,那男人捧着手机眉眼含笑分明是在和对象调情!这一切都使一航更加局促了,况且最近实在很不顺心。

一航辍学以来正式打的第一份工,

便是同红云伯儿(1)一起到诚都一家餐厅打工,一航做传菜员,对方干墩子。不过才三天对方便走了,说是这工作太老火了,于是一航便只得一个人继续在大诚都里打滚。

来了不过短短一个月,可一航已经换了三份工了,从传菜员到服务员,再到现在的包子部学徒,说是一波三折也很不为过了。

起先做传菜员,大约是做了一个星期,那两个二十出头的老员工与一航很不对付。老实说,如果不是为了工资一航早就叫他们好看了,可他还是选择了忍耐。最后大约是那个边花儿(2)的传菜员领班和经理说了一航的不是,然后就把一航调到外边做服务员。

接着一航就做了十来天的服务员,干服务员的除了一航都是些阿姨,一航同她们倒没什么好恶,不过有一天一个客人因为上菜慢而和一个阿姨发生了口角,最后却传成了一航和客人吵了起来,不过两天他便稀里糊涂的拜了师进了包子部了。

说到这包子部,实在的,这比服务员累的多了,别的师兄师姐和师傅负责和包包子有关的,其余的杂事便全归一航一个人干,光是出包子便让人焦头烂额了,堂食的单子每天就有两百份左右,更别说还有外卖单子。

因为是卖的夜包子,所以一航需要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左右的高峰期处理绝大部分的单子,起先光是把包子从蒸锅上取下来便不知烫了他几层皮,不过熟练以后掌握了一些技巧之后倒是好多了。像是:

1.把内堂和外摆的包子分开上可以有效节约时间。

2.堂食可以等一下再上,但外卖要先上,因为不能超时。

3.人数多的单子可以等一下上,因为他们不着急,当然包间的要先上,因为他们是vip。

4.最重要的是取包子的蒸笼要斜着取、斜着放,不然会烫到手!

这样磕磕碰碰一路倒也勉强坚持了下来。不过这样的日子也能没持续多久。老板为了多卖包子,便把上班时间分成了早班和晚班,一航便被分配到了夜班和师父一起从下午5:30到第二天1:30。

其实一航还挺高兴的,因为别的师兄师姐都还不会做包子馅。而现在晚上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人,别的几个师兄师姐便开玩笑让他好好学,等学会了之后再教他们。

一航也幻想着自己成了几个师兄弟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上,大约12点,包子都卖完了,师父也没准备再和面了,一航坐在他对面,隔着包包子的那张桌子休息。师父便开始从柜子里取调料了,一并拿出了一个小的电子秤和三个透明罐子,然后称过调料便往罐子里装,一航便在一旁偷瞄。

虽说一航还算有一定的厨房经验,可是他在家里何时见过这样多令人眼花缭乱的调料呢?很多瓶瓶罐罐里的东西他根本不认识,贴了标签的一头也全朝着师父那边,不过最让他上火的是他根本看不到电子秤上的数字,那看那么老半天还有个屁用。

师父一会儿就装好了两罐,预备要装第三罐了,一航也看的有些上火了,实在忍不住了,便靠近些用手撑桌子伸头去看电子秤。

师父敏锐的察觉到了一航的动作,他几乎立刻就抬起了头红着脸朝一航吼道:“爬开!”,一航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头那点火顿时泄了大半,虽然还有些不忿,可还是退开了。师父便又开始继续配料,不过速度快了很多,不出几分钟就完事了。

因为今天不准备再做包子了,他便要走了,临走特地嘱咐一航今天一定要打扫干净卫生。一航有些不满的,只道他天天都打扫干净了。“扫不干净再和你说。”他淡淡的说完,盯了一航两眼便走了。

本来今天就下了个早班,况且明天又排到了我一航的假期——这还是他第一次休假。又因师父那句话,所以今天打扫较平常还要用心些,直到差不多正式下班时间一航才收工回宿舍。

可路上一航心里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师父临走时那句话犹在耳边,不过卫生他肯定是打扫干净了的,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从现在起自己可是已经放假了。想到这里,一航也便放心下来。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了,一航不等吃过午饭便按着昨晚计划好的坐五站地铁到了高铁站,磨蹭好半天才订好票,直到太阳迫近山头了才回到大伊。出了高铁站,便是空旷的广场和几个守株待兔的的车司机,三月份的斜阳打在身上,少有几分暖意。

因为舍不得打车钱,一航毅然决然转11路公交车回出租屋,一路上没见着平日里马路上车来车往的景象,连行道树也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一航心里更是不安,只匆匆往回赶。

可惜,这不安的预兆不等他赶回他温暖的小窝便应验了。师父微信发来消息,叫他不用再去了。而一航呢?只回了个嗯便结束了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残阳如血,把人的影子拉的老长,直让人看不到头。一航觉得自己很应该歇斯底里的质问他:凭什么辞退我!怎么,难道我没打扫干净?!明明老板办拜师宴的时候说好的,只要我愿意学好好做,你就愿意教我。你tm就教我这个?去尼玛的,杀币师父!

可是最后只是心平气和,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那可怜的,可悲的,可恨的自尊心连这样的一点点仁慈也不肯给他。

呵,一航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的了解到一点——他是遭了阉割了,他是遭了阉割而做了伺候这名为自尊的主子的太监了!

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出租屋,可再没有些安全感了。一航倒头便睡,可全然没有睡意,脑子里全是些腌臜事,直在脑子里打转。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铃声响起,他一骨碌翻身拿过手机,一看,原来是付杰给他打了个电话。

自打初中毕业,一航便不怎么联系付杰了了,不过对方倒是经常给一航发消息,一航对他并不大热切。付杰说想见个面叙叙旧,换做以往一航肯定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过现在的话……

————

付杰他大约是喝醉了,说什么一直以来把我当大哥,感谢我当年帮他出头,不过他最感谢我的要数他刚上职高时他在郑云飞家借住,和郑云飞闹了矛盾,没钱坐车回家我借钱给他,我只是不断推辞道,当年帮他只是因为我们虽然有些疏远了,可还算是朋友,况且在别人眼里他是我小弟,我不是帮他只是帮自己,至于借钱给他回家,那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借。

他却说不是,因为当年只有我给他出头,借钱也只有我借给了他,“真的,就这事,我记你一辈子。”他一边说又灌了一大口然后又是当年到现在很崇拜我之类现在听来只觉得刺耳的话。还说现在他不会像以前那样懦弱了,现在傅少杰被他弄来不敢回大伊,现在谁都不敢随便欺负他。

我确乎理解了,他似乎在我们分开的时候美化甚至神化了我,在他心里住着这样一个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郑一航,那是他崇拜而且模仿的对象。

现在的郑一航恐怕要让他大失所望了,以前的一航呢?我说不清,或许吧,不过那个自高自大的家伙确实远比现在这个废物强得多了。

付杰却并不在乎这些,他以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告诉我:“只要是你,只要你不像班上其他人那样,只要你认认真真的搞下去,你肯定会成功!不成功你来找我!”。

我真切的希望,希望自己能早点听到这番话,如果能早一年...不,哪怕半年也好。

“算了嘛,喝酒就喝酒,你今天晚上不把我喝合适你嫑想走的脱!”我提高音量故意打断了他。

“一航……”

一语落下,付杰的表情更加的复杂了。

我无法想象我现在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恐怕称一声丧家之犬也是抬举吧,可我更加无法想象,无法想象他如果他接着说下去我会露出怎样的丑态,而我那高贵的自尊与理智是否能拉住这样一头失控的野兽?

我已是几乎无法控制我那呼之欲出的愤怒。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付杰是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啊!凭什么对我露出这样……我……

我们终于没再说关于自己的事,不过照样还是叙旧,不过只说些以前的糗事还有那些二逼同学及他们的近况,虽说我一贯的瞧不起原来的那些同学,当然包括付杰,不过倒也有几个是我比较关注的人。我同他们早已走远了,也只有从付杰这里才能了解一二……

我们确实没再说自己的事,可提到的哪一个人又同我少有几分关系呢?他们一个个的交织在一起,便构成了名为郑一航的少年的过去,酒越喝,这个人的音容笑貌行为举止反倒越是清晰,犹在眼前。

我避之不及的过去,我不愿联系的旧人,全都像深海鱼似的给我的远洋渔船捕捞了起来,正以一种不可思议、不可阻挡的态势活蹦乱跳着。在我的血管里,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心田畅游无阻。

我几乎不可抑制的明白了,一个人的人格与灵魂便是他全部经历与环境的总和。而有这样的一个蠢货,决定遗忘他的过去,永远离开他的故地,那么他的毁灭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1.南路话里父亲一辈的男性长辈,年龄大于父亲

2.南路话对瞎了一只眼睛的人的称呼,大约等于独眼龙,不过多含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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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航的少男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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