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二十二)
清梵闭上眼躺在榻上。
远处梵音传来,他睁眼,正站在朱门前,门内传来模糊的女声。他环顾四周,亭台楼榭,熟悉的朱红,他知道这是哪儿。
梵音消散,他终于听清门内呢喃的声音是谁的,是南栀。
“你莫要胡说!清梵大师是陛下的嫡子,我们不能太乱来,该做的礼数是要做的!”清梵不由得凑近听,她的声音不像是往常,还带着点甜腻,若是别的女子这般说话,他定是要远远远离的。
清梵心中震颤,也理不清为何南栀会在宫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南栀知道他的身份,只想要见她一面,她过得好么?
听见推门的声音,秋冬刚要训斥。
“大胆!是哪家奴才……大师恕罪!”见到是清梵忙跪下求饶,心想果然不能背地里说大人物坏话。
南栀扑哧笑出声,看着清梵眨眨眼悄问他:“清梵师父定是不会和这个爱嚼舌根的计较,对吧?”
他没见过她穿上绫罗的样子,头上的金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铃的声音,笑得……很娇媚。
清梵好久没见过她这么笑了,顾忌着外人,忍着没有将她抱住,只点头,轻应了声:“嗯。”
她又笑起来,好像她笑的时候比之前好了好多,或许她回去之后在家中过得很好。
那便好,他看不够南栀,只一直眼睛跟随着她的行动。
“今日封后的礼制我还未弄懂,这章程实在是太多了。”南栀挪着凑到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卷卷轴,问他:“这里上代帝王又改了,改得不清不楚的,说是一部分放在礼部,时间又紧,唉哟我真是焦头烂额的,你父皇说这些你都了解,才叫人去请你帮忙。”
看着南栀心烦时疯狂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样子,他像之前她心烦时那样握住她的手,轻声告诉她:“你不必担心,都由我来做就好。”
“你干什么!”进门的春夏眼睛瞪大,用了很大的力气推开清梵,直推得他往后踉跄了一步。
“你这淫僧!怎可对贵妃无理!!!”春夏就差拿把扫把将他叉出去。
这句话炸得清梵呆愣在原地,他低头隐去神色,只问了一句:“贵妃……谁的贵妃?”
“……自然是陛下的啊。”若是他此时抬起头,便能看见南栀饶有兴致的表情。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在通传陛下到。
“这是怎么了?”禹帝低头像清梵那般,轻声问南栀:“今日有清梵帮忙,不忙吧?”
南栀抱住禹帝,摇头撒娇:“真的!清梵大师真的帮了我好多!多亏陛下告诉我~”
禹帝失笑,摸摸这个小人儿的发,道:“过几日都要封后了,怎么还这么爱娇?”
南栀不说话,红了脸,却仍旧紧抱住禹帝。
禹帝三四十年纪,因保养得好,也没有那种老的痕迹,甚至因为状态好,比起青壮年来说完全不输,二人在一起可谓是郎才女貌。
就像她那时抱住他一样,清梵自虐般看着这一幕,嘴角竟然溢血。
然后看见世界突然静止,只有南栀站在那儿,面色冷淡看着他。
“清梵,你心不稳。”南栀笑着看他,“可这只是她的第一世而已,后面还有呢。”
最后出现了两个女人,站在南栀的面前。
一个女子指着南栀的鼻子骂:“你这个贱人,本该是我当皇后的!是你!!!!要不是你设计让杜康辉与我中药,我早就是母仪天下!!!!”
另外一位环佩叮当,赫然是近些日子在寺庙中攒住的杜家小姐,她同样身着宫妃服饰,狠毒地看着南栀,不甘道:“为何陛下爱你,清梵大师眼光也在你身上,你这个勾引人的贱货!”
南栀只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清梵眼睛一睁,醒了过来,身上早就被汗水浸湿透。
什么叫做……这只是她的第一世。
这是真的发生过的么?为何她会进宫,为何杜家小姐会说那样的话?
可窗外的天气渐亮,也到了每日的修行时间,他背上南栀送的药袋,背上时手忍不住摩挲几下,粗麻布的料子其实不算舒服,但他心下一痛,又想起梦里她在禹帝怀中娇羞的一幕。
“是道心不稳。”他闭上眼,竟然落下泪来,一开了便忍不住。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踏出门。
又做了几晚第一世的梦,清梵才终于梦见第二世。
他一睁眼就见到南栀被杜康辉按在桌子上侵犯的样子,南栀此时早已从中药清醒,看着窗外的方向,双手垂下,嘴里哆嗦着喊着:“南徽哥哥、爹爹姨娘救救栀儿,你滚开!你滚开!救救栀儿……救救……”、
清梵瞪目欲裂,要拉开她身上的人,可他碰不到她,只能看她眼中的光渐渐消散。
他看着杜芷柔的侍女将春药塞在她的腰封,看着她跪在堂中刚刚喊着的父亲哥哥一脸失望地看着她,老夫人叫她滚去尼姑庵。
清梵想起她会在路上被害,更是第一次疯狂地喊着,可是没有用,没有人听到她说话。
“好似,我的家人待我不好,我可不可以留在你身边?”他想起她哆嗦着唇问他的样子。
清梵颓然瘫坐在地上,他回了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她,他当时没有理会。
还好,她没有出事,安全到了尼姑庵,可杜芷柔吩咐侍女去找花柳病的男人,她很容易就被那个男人哄骗,问他:“小侯爷,如果……你可以帮帮我娘吗?”
对面男人眼睛闪过几丝不忍,但还是要了她。
在男人终于告诉这个可怜姑娘真相时,他的父兄冲了进来。
“哈、哈!!!你滚出去!”她指着那个男人,可眼睛似乎穿透那个男人望向清梵,但只有几秒。
清梵白日看着自己在杜芷柔的接近下失了分寸,看南栀的嫡姐进宫勾引他的父皇,夜里看着南栀安静地望着窗外的明月,仔细地打理自己,还有她整夜整夜疼痛的病哼,泪水沾满枕巾。
然后整夜整夜皱眉做噩梦,最后从睡梦中惊醒,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栀儿没有!”
清梵抱不到她,只能流泪看着她的痛苦,看着他忘不了那个男人,就像是忘不掉他那样,折磨自己,抱膝呢喃着“小侯爷”“小侯爷”
清梵张口,南栀真的爱上了别人。
此时,他才终于有实感。
可他看着南栀痛苦的样子,只想在她旁边假扮那个混账,说一句句的:“我在、我在。”
想抚慰南栀的痛苦,可她听不到。
那个世界的自己终于中了杜芷柔的药,她怀孕了,他还俗了,清梵只觉得那个自己很可笑,自己也是。
清梵苦笑着闭上眼,手中的佛珠握得愈来愈紧。
直到杜芷柔再进南栀的房间。
“我将要大婚了,我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太子妃之位定是我的。而你的嫡姐,我是说你的仇人,此时进宫正受荣宠呢。
我今天也不是白来的,给你带了份‘大礼’,这可是我精挑细选来的,因我觉得你会欢喜。”
她将那个男人扔进来,清梵看着她仍不嫌弃,去抱住那个男人。
他知道,南栀一定是这样的,爱上一个人便全然为他。
所以……
“我叫谢允安。”
“但若有下辈子,谢允安,我不愿再见你,不愿爱你,你就让我自私一回罢。”
“不,不要!”清梵见她说完那些话后拔起钗子往脖子那儿刺时终于伸出手来。
南栀就这么软倒在谢允安的怀中,甚至不是他的。
清梵心脏痛得快炸开了,他晃了几下,才稳住,随后伴着谢允安发了疯的叫喊声中又是痴痴笑出来。
不知笑了多久,第二世的南栀站在他面前,清梵呆呆地抬起头看她。
“清梵,你心不稳。”
怎料他自嘲一笑,指着后面那个有了儿子早就蓄发还俗的清梵,问这个扮成南栀的梦中人道:“他呢,道心便稳了么?”
“你是佛子,需要摒弃世间情爱。”
“就算这些东西是真的?”他不是傻子,这么真实的世界,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梦呢?
梦中人没有回话,只是长叹一声。
清梵直起身子,撑着身旁的凳子站起来,将手上的佛珠用力扯断,转过身往黑暗走去。
“什么修行,吾择从心。”
“我已负她多回,不愿再负她一回。”
他终于醒过来,可心中的悲怆无法言明,只无数次想到南栀梦中死去的模样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