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赐名凝尘
女子看着少年一瘸一拐、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想起一事,便开口对少年喊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身形一顿,他回头看向女子,眼神中满是疑惑。
为什么这女子总是会问他一些,罪恶坑中从未有人问过他的问题。
见这少年又开始愣神,女子几步走上近前,没好气的说道:“不就是问下的你名字么?你干嘛又不讲话了。”
少年看着走过来的女子,只是尴尬的咧了咧嘴,依旧没有出声回答。
女子看出了少年神色中的窘迫,心中一乐,嘴上调笑道:“你不会连名字都没有吧?”
少年眼神闪躲,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又将头低了下去。
少年从未想过有人会问自己的名字,也从未想过自己该有个名字。
他活着吃野物的腐肉,死了被野物当成腐肉而食,要那名姓作甚?
女子继续说道:“今天看了你这一副惨样,倒是让本姑娘心情舒畅不少。”
“要不趁着现在高兴,本姑娘就赏你个名字吧。”
如何让一群陷身绝境的人快速的开心起来?给他们安慰?不是!给他们希望?也不是。
是给他们看见一个比自己陷的更深更惨的人!
少年苟活于此,早已受贯了人们的围观取乐,他只当这女子与旁人一样,只是这女子的后一句话,让少年的眼中少有的露出了一丝期盼。
他也能有自己的名字么?
女子看着低头不语少年,心中忽然生出了个想法,坏笑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正努力的从那深渊中爬出,不如就叫你...”
女子装作思考的样子,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在少年期盼的眼神下说道:“就叫你‘爬’吧。”
女子本以为听到这个名字后,少年的眼神会变得失望至极,却不料那少年竟没有一丝感情的变化。
或许是常年受尽欺辱,已经让少年不会流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了,亦或是有“爬”这样的名字,对于少年这样的底层残废来说,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总之,少年腼腆的笑了笑,依旧对女子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女子见状,嘴角一抽,无语道:“喂喂,本姑娘逗你玩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少年低下头,小声道:“谢谢小姐,这名字很好了。”
女子心中一阵无语,嘴上赶忙说道:“你快别这么说,搞的像本姑娘真的和那群人一样,以欺负你取乐似的。”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将脑袋埋的更深了。
女子见少年又是这副摸样,一下有了思绪,于是开口说道:“你总是这般低头看着地面...”
“不如就取名...凝...尘吧?”
“对,就叫凝尘,还蛮好听的。”
“‘爬’你如果实在喜欢,那就当作是你小名了。”
女子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少年不及反应,一时间又没了动静。
女子见状,也不再墨迹,干脆直接大声喝道:“凝尘,把头抬起来!”
少年闻言一愣,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按照女子说的抬起了头颅。
女子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同时伸出纤手,轻轻地捏住了少年的下巴,迫使其看向自己,女子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有人说过你的右眼很好看么?”
生平第一次直视女子的眼睛,少年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想要回答,却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女子见状笑道:“没想到,还是个害羞仔啊。”
女子松开了少年脸颊,想了想又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以后也别这么喊我了。”
“我在这里有个新的名字,叫做‘兵女’。”
回去的路上,凝尘难得多说了几句话,都向兵女询问外界的事情。
而兵女也觉得与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底层少年讲述些上界传闻,是自己落难后少有的轻松时光,于是也没有吝啬言语。
兵女告诉凝尘,这个世界是层状的,在罪恶坑之上还有九层空间。
这其中七八九为下,六五四乃中,三二一方能称上,而兵女便是来自上界第三层,降果天宫。
兵女说道:“九层空间广阔无垠,我也知之不详,能与你多说说的,便只有我曾经居住的第三层了。”
罪恶坑之上,并不能都称为上界,但降果天宫之下,却皆可叫做下界。
降果天宫,又称云浮界。
只因从此层开始,白云做地,星辰为顶,再无日夜交替之分,四季冷暖变换,恒温恒亮,宜万物生长,灵力充沛,乃为下界六层之总和。
是以天公降果,始为上人。
听罢,凝尘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用跛腿摆弄起了地上的碎石。
凝尘所生活罪恶坑,光照时间极少,一天近乎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是黑夜。
且天象苛刻,多是极热极寒之地,这也导致底层的生灵为了生存,大多数都进化成了异端。
而罪恶坑内灵力更是稀薄,使得这里的原住民难出大修,更难踏足外界,只不过一点这对凝尘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没有被授福过的身体,是承受不住这世间灵气的,每当凝尘想从旁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基本的修行法门,尝试炼体练气之时,他身上的授残之处,便会剧痛难忍,轻则使其昏阙,重则让他生不如死。
所以这罪恶坑内稀薄的灵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减少了凝尘受苦的机会,不然若是换成了一个可以肆意吸取灵气的地界,凝尘只怕是连呼吸都要不敢了。
更为可笑的是,这授残的身体好像也在以折磨凝尘为乐似的,那从其体内衍生而出的痛苦,纵是使凝尘感到挫骨分筋、五内俱焚,却也从不会威胁他的性命。
它们平日里只是悄悄地蛰伏在凝尘体内,然后在他想要反抗和寻求希望的时候出现,将他拖回地狱。
那说书先生曾笑凝尘,上辈子必是秽树污叶之人,所以今生才会领此罚世之罪,受凶芒刺眼、罪钉穿舌、千枷锁骨、恶兆食魂之刑。
这世间生灵,尽皆信奉黑之古树与命定之叶,所以秽树污叶,乃是一等一的重罪。
兵女第一次从凝尘口中听到“秽树污叶”这个词地时候,笑得流泪都快要出来了。
兵女捂着肚子笑道:“秽树污叶...哈...哈哈,也亏得那老骗子也胡说得出来...”
“你知道么?如若犯下此等重罪,就算真有转世投胎,黄泉奈河一说,也会有人追杀你至地狱的尽头,直到将你出现过的痕迹都抹除的干干净净。”
“更遑论什么前世今生了。”
凝尘点了点头,随即又向兵女问道:“那你的世界有过像我这样的人么?”
兵女收敛起了笑容,皱眉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没被命定之叶授福过的人,我还真没听说过。”
兵女担心凝尘会因此失落,赶忙又补充道:
“这罪恶坑中也没什么真正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哪里有什么授残之人,你不过是...倒...霉了一点,大可不必把那江湖骗子的话当真。”
“命定之叶,授福万物,是与世同存的传说,虽没有被证实过,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篡改的。”
“你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了这世间最惨的人?这千古未有的倒霉事,还真就能落到你的头上?”
听罢,凝尘只是看向兵女呵呵一笑,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神情变化。
最后兵女轻声向凝尘问道:“若命定之叶只是个传说,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黑之古树,若这苦难根本就没有来由,那你这一生的艰辛还有意义么?”
凝尘笑问道:“授福者,不是都信奉这个么?小姐你这样持怀疑态度,也是不被允许的吧。”
兵女嘟囔着嘴道:“你怎么还说教起我了,本小姐都说了如果嘛,是如果!!!”
凝尘低着脑袋,语气异常的坚定,“有的,真的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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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
落难的王女早已回到八角楼见客,而那残疾的少年仍是独自一人走向黑暗。
罪恶坑内的生灵向来不喜阳光,所以它们总是昼伏夜出。
城关内如此,城关外亦是如此。
夜晚的罪城,总是会让人无限的着迷,目之所及皆是灯红酒绿,人之所至尽是莺歌燕舞,甚至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痴醉的香气。
底层人于此,尽情的宣泄着本能的欲望。
然而就在这四面城墙之外,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场景。
寂静、无声,没有一丝光亮,明明是野兽进餐的时间,却找不到半点的动静。
于这世界底层漫长的黑夜之中,没有任何生物敢贸然的将自己暴露在外。
凝尘找了城关附近的一处腐烂树洞,蜷缩了进去。
凝尘不愿离城关太远,却又不敢进入城内。
因为城外的野兽,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会袭击他,而城内的罪人,却会在任何时候伤害他。
所以对于凝尘来说,城内和城外一样危险,只不过城里的野兽多披了一层皮罢了。
凝尘将自己的身体抱成一团,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抵御寒冷,而是为了忍受不久之后,将要降临的痛苦。
罪恶坑人只知道凝尘身有残疾,却不知与这些授残处同时伴生的,还有无尽的痛苦。
这些痛苦犹如刑罚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而这其中最甚者,便是每日子时如期而至的,恶兆食魂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