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碧波浩淼,客船在江面上静驶,偶有水波一层一层掀起,重重叠叠和船底相激,发出哗啦水声。
距离长安还有一日的水程,客船驶入支流,岸边目之所及的风景多了起来。
天气晴好,南音约赵敛冬在舱中喝茶。
座位临窗摆放,风炉上架了一釜清水,咕噜噜烧开后白雾升腾,江风一吹,就散去舱外了。
相如端不请自来,紧随其后的,还有终于摆脱康王的韩临,正目不转睛观望南音烹茶。
清风徐徐,她着了身轻便舒适的青色襦裙,宽袖微荡,发髻尽数上揽梳成高髻,露出额际的美人尖,雪肤香腮,明媚动人。
从瓷盒中取出几勺食盐掷入壶中,南音耐心等待片刻,舀出一瓢滚水再添茶末,续慢慢将瓢中水添回,很快茶汤便成了。
她绽出笑容,「已煎好了。」
这种茶一般前三杯为妙,南音便和赵敛冬传饮一杯,剩下的由那二人自取。
相如端啜饮一口,不由夸赞,「好茶。」
佳人,美景,香茗,三者相合,令他完全放松下来,默默品味这一刻的宁静惬意。
韩临不擅品茶,但因是南音亲手所煎,仍放在唇边细细品尝,隐约总觉南音方才烹茶分茶的动作有些熟悉。
须臾灵光一闪,是了,和二哥煮茶时的姿态简直如出一辙。
鲜美的茶顿时失了几分滋味。
「康王今日不请世子下棋了?」南音问他。
韩临回神,露出夸张表情,「可别再和我说棋这一字,多亏了你那表妹,又闹不舒服,可算把这位给请走了。」
「康王与世子深情厚谊。」相如端调侃。
韩临挑眉,「深情夸张了,不过兄弟之间,自比旁人亲近些。」
因身边没有外人,韩临言语很是随性,捏茶盏啜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仰首一饮而尽。咂摸了两下,心道这茶味道也不如何嘛,南音学得自是认真尽心,那便是二哥这个教授的人茶艺不精了。
改日他带南音去桂酒坊转一圈,她就该知道,还是美酒动人。
南音好奇,「我听说康王自幼四处寻医,甚少待在长安,但无论陛下或世子,与王爷似乎都比较熟悉,并不生疏。」
「倒也不少。」韩临右膝支起,手臂搭于其上,迎面朝向江风,回忆道,「十岁之前,他其实大都待在长安,看遍了宫中及长安名医,而后才慢慢往外去游历寻医。」
先帝怜惜长子,给予他皇子当中前所未有的自由。何况康王的外祖是教过先帝的太傅,如果不是身体所限,许多人都认为,康王或许也会是先帝属意的继位人选。
每年约莫有一半的时间,康王都在京外,归京后会在先帝的有意安排下多多露面,或出席各大宴会。
韩临就是这样和这位大表哥熟悉起来的。
他天生桀骜,寻常人很难叫他敬服,但在绥帝和康王两位兄长面前,都是难得的乖巧。
后来康王及冠议亲,婚事还是由韩临的母亲惠宁大长公主牵线,巧的是,王妃和康王母妃一样,同样是太傅之女。
南音恍然,又问了几句,韩临皆如实以答。
「你对康王之事怎的有兴趣?」
「唔,路途表妹问了些话儿,我都答不上来。」南音眨眼,「只能另外求助了。」
难得出房时,温含蕴会主动来寻她,道在长安人生地不熟,内心惶恐,询问她有关康王、康王妃以及世子的事宜。南音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儿清楚这些。
得不到答案,温含蕴也不失望,抱着她手臂轻声撒娇,说是到长安以后,只有同她这个表姐相依为命了,请她千万照拂自己。
韩临一笑,对南音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下来的大半日,众人就这样在船中品茶谈心而过。
日暮之际,夕阳在江面洒下昏黄余光,粼粼水色间船影摇晃,还有几许靠岸时,船身忽的猛烈动荡,叫船上所有人都随之剧烈晃了下。
韩临眼疾手快,抬臂稳住南音,扫一眼其他人都安然无恙,浓眉一竖大步踏到船头,「怎么回事?」
船夫小心答:「有艘船撞了上来,避让不及。」
好在已经临岸了,稍微碰撞一下倒无大碍。
说话间,对面那艘船也有主人家走了出来,遥遥相望,眯起眼分辨韩临身份,拱手道:「家奴行船不当,惊扰了兄台,还……韩世子?」
他微微睁大了眼,脸上神色颇为精彩。
这人是庆州伯的长子,不袭爵,多得人称一句朱大公子。生得人模狗样,却是整日游手好闲、拈花问柳,没干过正事。
凭他的身份,和韩临这等正儿八经的侯爷世子自是不可相提并论的,素日也不敢招惹。只前阵子不知怎么回事,韩临见了他以及他几个兄弟,便要寻机揍他们一回,次数多了,泥人捏的也要有几分火气。
朱明朗脸上抽搐,掩去眼底忿忿,「原是韩世子、韩将军。」
乍眼一看,韩临险些没记起这是何人,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当初归京听说庆州伯家和慕家姊妹易亲的事,他为南音解除婚约高兴是一回事,心觉庆州伯一家欺负南音无势又是一回事,因此碰到朱家兄弟,都会想方设法把人打一顿。
南音和赵敛冬走来,询问韩临。
「无事,靠岸前不小心碰了下。」韩临不以为意地摆手,他心眼儿还不至于小到那地步,临岸前的小磕碰而已。
朱明朗立在船头,看清南音面容时,惊艳变成怔愣,眼眸微转。
他认得南音,去年年底摆赏功宴,他们一家在宴会上,特意注意了下这位慕二娘子,曾经和家中三弟定下婚约、后又被陛下破例允许入宫养病,暗地被称为永延轩娘娘的小娘子。
不得不说,漂亮是真漂亮,仙女儿般,叫他们暗地还笑问过三弟可曾后悔。
不是说在宫里么,怎么如今竟和韩临同船,还像是出行远归的模样?
且他记得,韩临分明领命去范阳了。
朱明朗心底转了几个弯,见韩临等人没有怪罪他的意思,面上道谢,还请家仆奉上了今日出门游玩所得玉器,作为赔偿。
淡淡扫了眼,韩临道:「既是赔礼,就收下罢。」
他将礼物给了船上三个女孩儿,见人都无事,便现行跃下码头,命人搭上船板。
长安康王府的家仆早早便侯在了码头,脸晒得红通通,一溜烟小跑来迎接主人。除此外,赵家、慕家、皇宫也都派了人守候。
「你是回哪儿?」赵敛冬小声问南音。
这确实是个较为尴尬的问题,南音倒神色如常,朝她眨眼,「回慕家。」
先生之前和她说过,回长安后得在慕家住一段时日,宫中派的这些人也只是送她归家的。
赵敛冬颔首,颇为高兴。她不便出入宫廷,南音在慕家,就可以随时去寻了。
相如端、江盛各自都有可以归去的地方,林钟如今尚未定下,便由赵敛冬先带回了府,说是待绥帝派人来接再还回去也不迟。
几人彼此拜别,各自登上马车。
笃笃行驶中,熟悉的长街景色映入眼帘,紫檀和琥珀倚在车窗边观望,令南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是她眼疾治愈后第一次回慕家。
门房远远瞧见马车,一人往内飞奔,高喊二娘子归家了,一人则殷勤迎来,唤紫檀和琥珀为二位姐姐,扶她们下马车。
紫檀她们在温家受惯了这样的待遇,但在慕家还是头一遭,便是去年南音归家过年时,府中仆役还没有这么热情。
殊不知慕怀樟归京后得了新官职,短短两月间连升两品,在慕家三府中威严愈重,已有了说一不二的趋势。
凡和南音有关之事,他都十分重视,甚至亲自操办,让慕家上下意识到,这位二娘子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正是用晚饭的时辰,南音归来时家中所有人都在,慕致远快步走来,临到身前又放慢了,有种不敢靠近的感觉。
「眼疾好了。」慕怀林立在她身前,打量这个许久未见面的女儿,见她虽有疲色,但容光显然比从前更盛,眉宇间比从前疏朗不少,像是这段日子过得极为开心。
他顿了下,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