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风云起

山下风云起

棋局在桌,玉壶在侧,竹笠轻倚石桌。

徐卿取下身上尚在滴水的披风,挥手亮了石桌上的烛台。

红烛亮,屏风挡,光影流转间,竟有一人握剑在手立于窗外。

举盏茶入口,徐卿落杯一顿,方抬首不屑一哧。

“我说过,你再来,我会杀你。”

云雾模糊了窗影,细雨渐式微。

“节使好兴致,风刮得烈,别翻了手里茶杯。”窗外声音喑哑,低沉难料。

“风是有方向的,芦苇易断,柳叶易残。”徐卿拾起一枚棋子,思索着石台上的棋局。

“然芦苇与柳叶,多则万木生春。”

徐卿落子的手顿了顿,唇角冷冷扬起,道:“只可惜,你选错了芦苇。”

窗外人影握剑的手微微颤了颤。

他只知道,节使徐卿,喜怒无常。

徐卿若想杀他,只在他一念之间,如是而已。

“教主有令,召集在严州的二十四节使,并让其带回紫御门朱嫣的人头。”

徐卿摸索着棋盘,凝神于黑白两子之间。

半晌才回道:“哦?紫御门朱嫣?”

窗外人额上开始滴下汗珠。

“是……我们在严州城发现了她的踪迹。”

徐卿又落下一子。

“她常年着一身红衣,双剑负背,踪迹易发现得很。”

窗外人的气息已经开始散乱,他知道,徐卿对这个消息并不满意。

“教主已经很多年没有动用过六名节使大人了,在严州城的节使,除了徐卿大人您之外,还有节使清明大人和——”

徐卿目光一凝,指尖棋子穿窗而过,轩窗纸上洒下血迹一行。

“我已向教主禀报过,清明受伤,不宜参战。”

窗外人两股颤颤,惊恐地捂住脖子。

刚刚那一子只是划伤了皮肉,留了他一条性命。

“是……是小人说错了话,清明大人自然是应该休养的。另外四名节使已出发前往严州城,只等徐卿大人了。”

“解药?”

窗外人将一颗赤红丹丸弹向徐卿。

“属下告退。”

许是听见了这厢的动静,隔厢有人起了床。

窗内烛影微晃,窗外清风一呵一阵清香。

清明半推了门,许是月光的缘故,令她未被门遮住的脸愈发的惨白。

徐卿落子的手微微顿了顿。

这一人下两方的棋,竟下出一盘死棋。

世道无常,情之一字,困进去了,也便出不来了。

察觉到是节使清明的气息后徐卿一个瞬移至木门前。

搀着清明的手进了屋轻语嗔怪道:“天气这么凉,想出来走走一定要和我待在一起,现在情势这般乱。”

清明一袭白衣,穿得素净,秀发轻挽,留下几缕在前额。

听完徐卿的念叨,清明被搀着在石桌旁坐下,气度清雅,浅笑问道:“他又来了?”

徐卿轻声“嗯”了一句,清明眼波微转,瞥见窗纸上的一行血迹。

“来服下这颗丹丸,近些天你的毒发作得越来越快了,平日里不要运功,少出来走动,哪怕保不住胎儿,我也要保住你。”

徐卿一边叮嘱一边替清明沏茶。

烛火幽幽,清明见着徐卿,眼里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笑意。

她知道,丹丸的效果越来越差了。

她亦知道,她中的毒才是牵制住徐卿和她离开青冥教的最大的因素。

徐卿见清明未说话,转头便见着清明一直看着自己。

徐卿有些微愣,稍稍弯了嘴角,轻语道:“你还是和当年一样。”

未等清明作出回应,徐卿忙轻蹙着眉,假意严肃道:“我近些天要出去采集一些药物,你身子越来越差,就待在家里好好养胎,有玲珑在家里照顾,我也放心。”

清明轻靠在徐卿肩上,假意没有瞥见轩窗上的一抹血痕。

只是牵过徐卿的手放在小腹上,柔声道:“我和孩子都在等你。”

圆月轻倚竹柏,庭院积水空明。

严州酒馆。

山风刮得雨丝倾斜,客栈前的酒旗已然被内力震断,栈内的嘈杂、雨声雷鸣似都已隔绝在外。

那少年脚下的瓦檐已开始震动。

司南已是“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瓦檐上,脑袋疼得直叫人想撞墙。

她只知道,再这般下去,他们都得死。

只是细看,少年的眸子已见异样。

一红,一黑。

这双瞳已是异色!

朱嫣忽的收了手。

那少年忽的开始大口喘气,往后一退,以剑勉强支撑住自己。

那红瞳忽明忽暗,少年只觉一身冷汗,浑身乏力,却又全身燥热,仿若千万蚁虫爬满周身,奇痒无比。

栈内的旅人已然聚集在门口,除了雷声和雨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因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动。

谁都听过红衣双剑血洗七灵阁的江湖传言。

谁都不想去做双剑下的第一缕亡魂。

谁也不想去蹚门派恩怨的浑水。

朱嫣的目光一直在那少年身上,那少年全身经脉好似尽数断裂,气息紊乱,只是一直大口喘着。

按常理,伤重成这般,早就是具尸体了。

朱嫣忽的挽缰一转,马儿抬起前踢啾鸣一声。

人群忽的又退了两步。

她想带走那个少年!

人群中一人忽的拔剑,飞身而起。

朱嫣皱了皱眉。

那人一个飞身于空中急速旋转着,周身的气流忽的聚集起来,剑身弹开雨水,而复被雨水裹缠。

剑气一瞬冲垮了坊间的梁柱,嗡嗡剑鸣似若蛟龙出海。

人群躁动了不少,却都运功动气护住心脉,无一人离开。

“是七灵阁的招数!”

“难道是……龙吟沧海!”

有生之年能活着见到江湖红衣双剑对阵七灵阁,这经历够他们行走江湖吹嘘了。

人群上空只见水龙柱转,忽而狂风大作,剑气纵横,仿若龙吟,仿若海啸。

朱嫣借马背一踏,脚尖轻点,旋身拔剑。

平剑起,撩剑离,横剑挡,风起叶离波。

“是紫御门的定风波!”

“她只用了单剑!”

人群上空忽的无雨无风,仿若一堵气墙遮空。

那沧海蛟龙好似忽的被气墙压得粉碎,水汽一瞬蒸发。

天地一寂。

“为何不杀我?”

“你是七灵阁三公子霁华。”

“不错,正是。就是你朱嫣伤了我大哥!杀了无数我七灵阁弟子!”

“屠我紫御门那日,你不在场。”

男子已跌坐在地,见着一身红衣飞过,带走了屋檐上的两人。

他只是无力地垂下手,他清楚,这一身武功已废。

此生,已再无机会为大哥报仇了。

且说朱嫣带着那少年与司南躲进山林之中,见一山洞,便打坐为司南与那少年输着真气。

那少年的双瞳已不再是异色,气息亦是平稳了不少。

“哇,红衣双剑竟然为我疗伤!”

那少年沙哑着嗓音贫了一句。

朱嫣凝神运功,无暇回话。

“我知道,刚刚你收手,是因为我旁边那个小姑娘撑不住了。”

“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那么嗜血无情。”

“我敢肯定,七灵阁这次遇袭,也不是你出的手。”

“为什么?你每次杀的都是当年在场的人。”

“七灵阁上上下下这次死伤上百,不对,只有死,没有伤,都是一剑封喉。”

“你刚刚试我试得也太狠了吧,我差点就死了。”

朱嫣睁了眼,缓缓道:“你话太多了。”

少年撇了撇嘴道:“十年前你不是这样的啊。”

朱嫣没有回话。

少年只是察觉到体内的真气忽的乱了一瞬,亦是不再说话。

十年,是个太长的时间了。

有的人在改变环境,有的人被环境改变。

十年,亦是很短。

爱与恨,恩与怨,都敌得过十年。

朱嫣自己呢?

她问了问自己,她亦不知道答案。

半柱香的时间已过,少年远山将司南扶好靠在石上,司南似是还未从昏睡中苏醒,朱嫣继续静坐着调*******看着朱嫣,一时不知如何继续搭话,只觉着心里闷得慌,甚至有些难受。

“你在等他。”远山沉声道。

朱嫣依旧闭目调息,神色如常,听到少年远山的话,只是淡淡道:“你在找他。”

远山自嘲一笑道:“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今夜很长,好像有十年那般长。

亦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山雨停了。

远山微睁了眼,见着朱嫣依旧在原地打坐。

“这次景清宴,你可别告诉我,你也要去。”远山看向朱嫣嘀咕,语气里几分担心几分犹豫。

景清宴明面上是门派会武,实则是各门派扩张势力的好去处,各路江湖高手尽数在场。

何况此次赴宴,情势有变。

江湖上关于转魂珠的传说流传了许久,得此珠者得天下,恰逢近日二十八星宿突生异象,所有方位皆指向此次景清宴的地点。

赴宴之人中,有一人必携转魂珠。

“景雨初过爽气清,玉波荡漾画桥平。好名字,我会去的。”

远山直起身子,瞪大眼道:“你没开玩笑吧,景清宴上六大门派的掌门都要赴宴,现在江湖上多少人将你看作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你以为那几个自视为名门正派的掌门会放过你吗?”

“我知道。”

朱嫣起身往洞口走去。

远山忽的有些急了,“你带走了紫御门的最高剑法经年决,紫御门会放过你吗?”

朱嫣未停下,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远山被朱嫣没由来的一问,反倒是先愣在了原地。

“你的眼睛,是不是在月下常常变为异色?”

远山的身子忽的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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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花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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