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栀萝
碧儿不放心我,但也知道拗不过我,就随着我去了。
“奴婢给王妃请安。”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印象里我不曾在府中听过,但心中已经隐约知晓了是谁。我放下扶在栏杆上的手,缓缓的回了头,一只粗糙手扶上了我的。
“王妃救了老奴的命,老奴却一直未曾来道谢,王妃莫怪。”果然说话的是曾被我救治的齐嬷嬷。
“嬷嬷客气了。”说话间,她已扶我到回廊边的长椅上坐下。齐嬷嬷在皇宫中奉献了一生,从青春到年老见过了宫里太多的风雨飘摇,经历太多的人情冷暖。她又是怀孝身边最亲近的人,我想,此刻她应该已经猜到了我此次入宫的经历,或者说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我俩并身而坐听她缓缓道来。“老奴这一生在宫里见过了太多的公主、小姐,却从未见过王妃这样性子温婉,天性纯良的主子。王爷能娶了王妃,是先皇庇佑。”这话虽是在恭维我,但听她的语气倒是有几分真心。
“嬷嬷有话不妨直说。”
“男人眼里,总是得不到的最好。”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隐情,顺着她的话问到:“嬷嬷可是知道些什么?”
见我问的直白,她顿了顿便继续说道:“那女子是京兆尹之女,名曰越栀萝。王爷十二岁那年,先皇寿宴,百官来拜。就是那场寿宴上王爷见到那女子。那时候,宫里疯传先皇有意立四皇子为储,当今的太后贵为皇后怎会答应让别人的儿子做皇帝。便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那时还是六皇子的皇帝身上。对府里的这位十二皇子照拂上自然就轻怠了许多。可怜十二皇子小小年纪便要学着看人家脸色。想尽办法讨得皇帝的喜爱,为的就是哥哥能登大位。所以才养成了今天这样清冷的性子。先皇总说他少年老成,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在那场权利的斗争中生存下去。后来不知怎地,王爷对那越家女子倾了心。这样性子的王爷有一次竟当着众人的面向太后提起要娶那越栀萝为妃,被太后狠狠的训斥了一番,说是早为他定下了婚约。那还是我第一次听见王爷违背太后的意思。”
“嬷嬷想对我说什么?”这样的话,齐嬷嬷怕是从未在别人面前说起。从小父母我便要我学着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能叫旁人看清自己的内心。可在齐嬷嬷的面前,我不想再掩饰什么,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失望。齐嬷嬷听我这样问道,沉默着不发声,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
“王爷他之所以同意与相府的婚事,只因和太后之前的一个约定。”齐嬷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似有犹豫。
“可是答应了他娶越栀萝的事?”我悠悠的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你都知道了。”
原来,我与怀孝成亲前,太后与怀孝约定,与我成亲一年后便同意怀孝娶栀萝。
回去了房间,打发了碧儿,我坐在床前的圆桌上思量着齐嬷嬷说的话。原来他娶我是一桩交易,他娶了我也是一桩交易,而我不过是这桩交易中的筹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都没有人来问问我,可愿意嫁给他?
“你入了宫?”即使看不见,我也是知道他来了。我连忙收起脸上的失落,也没起身,就静静的坐在那笑了笑。
“看来,你应该都知道了。”他问我,语气里仍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我反问:“敢问王爷,我该知道些什么呢?”
“我要娶栀萝为侧妃。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了母后你永远都是这王府中的正妃。”
正妃,难道他真以为我稀罕他十二王爷正妃的头衔么?我不禁哑笑,问他:“若是王爷的正妃不同意你娶她呢?”
他笑了,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语气说“你爷爷以辅佐父兄登基为要挟,要我娶你为正妃。如今你是已经是这王府中唯一的正妃。我答应事都已经做到了。你爷爷和父亲应该也没有理由再去阻止我去娶栀萝了。”原来,这一年他一直在等,在等那个我不知道的期限,在等着娶她心里真正爱慕的女子。
“那为何,为何要你同意与我一起回家呢?”还对我那样的温柔。我不死心的问到,他沉默了一会,又以往常那样淡淡的,没有什么情感的语气说:
“因为有人需要我对你好。”
三天后爷爷来了。我去前殿时,爷爷、父亲和怀孝都在。我刚和碧儿踏进前殿,爷爷便拉着我的手臂,声音极其不悦的说道:“向染,走,和爷爷回家,这王府正妃的头衔,咱们担待不起。”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爷爷拉上了马车。
回家后,母亲出来迎我,见了我也不说话,只是哭。母亲说,父亲和爷爷一回家就去了书房。爷爷很不满意怀孝和我才成亲一年,我还未孕他就要娶侧妃。听说爷爷去见了太后,回来就一直称病不早朝,父亲也以侍疾为由告假。皇帝派来了几波说客都被挡了回去,依旧是坚持着不早朝。
回家的这一晚,晚膳后,我端着一碗参汤和碧儿去了爷爷的书房,碧儿扶我进去后就退了出来,我们祖孙二人坐在书房旁边的小桌旁。
“爷爷,这参汤里我加了红参。你整日忙着朝堂大事,可得注意身体,酒要少喝,饭菜要清淡些才是。”
“哎,哎,好。”
爷爷与我说话时,全然没有了朝堂上的威严。听着我的嘱咐连连说是,就像是被夫子叫起来背书的学生一般。谁能想到,这个三朝为相的朝中一品大员到了孙女这里竟没了一点霸气。我心里难过,低下头对爷爷说:
“爷爷,向染让你操心了。”爷爷正喝着我带来的参汤,听见我这样说连忙放下了手里的碗。
“向染啊,你可不要这样说。”爷爷轻拍了拍我的手。“那怀孝待你不好,爷爷决不能叫你受委屈。”
我拉着爷爷的手,一时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失落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大哭了出来。一边哭,爷爷一边为我擦眼泪。
“是爷爷不好,不该叫你嫁入帝王家。孙女,你可不要怪爷爷才是。”爷爷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责,叫我心疼的难受。从小,无论是我未盲前还是中毒后爷爷都是最疼爱我的。他说我长得好看,像极了了奶奶年轻时的样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只可惜奶奶早早的去了,爷爷也一直未再娶。
爷爷把我搂在怀里,拍着我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叹了口气说:“我原是想替你寻个普通的好人家,让你一生衣食无忧。等爷爷不在了,有你爹和哥哥在你也受不了委屈。可是那年皇后把我叫去,以你和怀孝的婚事做筹码叫我扶持六皇子登基,若我不同意就要让你去和亲,把你嫁到西荒蛮夷之地。好在那六皇子倒是有个有龙骨的,我也算是对得起祖宗国家了。唉!”说完爷爷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此时,我发泄了委屈,止住了眼泪,仔细的听着爷爷讲。
“你若是看得见,爷爷也就狠狠心叫你去了。那西荒虽地广人稀,但也是个清净之地。可偏偏那药害苦了你,是爷爷,是爷爷害了你啊!若是那年是我吃了那糕点……”听爷爷这样说,我正起身,嗔怨到:“爷爷”
“我动用全部势力将那人抄家流放可依旧还是耽误了你的一生啊。”爷爷叹了口气继续说到:“孩子啊,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己。如今,你身在帝王家,万事要先学会隐忍,害人之心不可有,但你日后也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怀孝娶侧妃已经势在必得,日后的事也只能靠你自己了。”
听爷爷这样说,我便全懂了。我是相府的嫡出千金,一出生便注定了事不由己的命运。我的悲伤、欣喜不应只遵从于自己的内心,而应将相府的哀荣凌驾于我个人的情感之上。我即已嫁入了帝王家,做了王府的正妃那么注定是要被卷入一汪旋涡之中,或者说我早已卷入了这样的凌乱里。爷爷之所以带我回家并不是要阻止怀孝娶亲,一个王爷当然不可能一生只有我一个盲妃。爷爷这样做,无非是想做出样子让怀孝有所忌惮,日后不敢轻怠了我,这世上我能相信的只有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