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无坚不摧
墨宗确实不太好。
接连有弟子道心坍塌,竟出现传染的趋势——不就和当年的天乾之变一模一样?!
魔尊也是经历过才知道,天乾之变最先从低阶弟子开始,起初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引起上仙界的重视。
因为道心不稳就和凡人风寒感冒一样常见人不可能一辈子只感冒一次,人界也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感冒。
对于道心不稳,最常见的处理方式是闭关打坐,直到境界稳定,或者去人界游历,见见世间百态,看能否参悟出症结之所在。
最忌讳的就是情绪大起大落和急功近利的修炼,妄图强行跃过这道坎。
说起来简单,事实上,绝大多数仙修碰到道心不稳的第一反应就是情绪剧烈波动,接着就着急想把这件事解决了,以免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于是没日没夜地修炼和参悟。
越是修炼得艰难的人就越着急,最后道心崩塌。
沈凌夕能稳住开裂的道心这么长时间,实属奇迹。其实别说上神想不通了,就连魔尊也不明白——都这般心性了还有什么好考验的?
得亏魔修没有道心这玩意儿,换作慕长渊早就撂挑子了,谁有空陪它参悟。
「……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多,天璇仙君已经率剑宗赶过去了,严尊者听到消息立马就让我向您汇报!」
值守弟子显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报给沈凌夕,只以为他是北斗仙君之首,理应知情。
沈凌夕最终还是没忍住,看了慕长渊一眼。
魔尊又露出那张比窦娥还冤的脸,就差没把「清清白白慕小川」几个字写脸上。
今晚慕长渊偷喝了酒,又和沈凌夕小吵一架,虽然很快就和好了,但情绪起伏对病人来说实属消耗过度。
慕长渊其实很想睡一会儿,听见值守弟子的汇报后,装作懂事地说「师尊快去吧,弟子继续跪着。」
沈凌夕轻叹一口气,随后转头对值守弟子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值守弟子一愣「啊?」
见天枢仙君并没有解释的想法,他看了看沈凌夕,又看了看病美人,最终觉得自己好像比禁闭室的两千盏长明灯还要亮,只得行一个礼后,退出结界外。
等那名弟子退出去后,慕长渊才摊开手心。
他还攥着与沈凌夕绑在一起的发结。
慕长渊刚才绑着玩儿的,这会儿突然有急事,想解开就没那么容易了。沈凌夕也不浪费时间,两指并拢聚集剑气,往发丝上一划,就将那个蝴蝶结切割下来。
慕长渊这才懒洋洋地开口道「别丢,你不要就给我,结发为夫妻听说过吗?」
「胡闹。」
沈凌夕瞪了他一眼,把发结收入怀中。
慕长渊见状,总算露出今晚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连沈凌夕提出让他陪自己回槐序峰看看情况,魔尊也没有拒绝。
谁让本座好哄呢,慕长渊心想。
要不说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上神和魔尊在刑罚院没待够半天就被紧急放出来「负重前行」了。
仙盟既然分上、下两个仙界,说明各有各的管理体系,宗门有门规,每座山峰又有山规,层层递进,因此下仙界并非事事必须汇报到青阳峰。
正因为这一层迭进关系,当年天乾之变才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上仙界大规模爆发后,众仙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如今正逢仙盟大会,仙修云集,假如未能引起重视,恐怕仙盟大会结束,各仙修回到自己清修的仙山后,仙界就要大乱了。
好在严珂也经历过天乾之变,这边放出沈凌夕,那边就火速通知同僚。
沈凌夕和慕长渊抵达槐序峰时,场面已经极为混乱,到处都是灵力波动震荡,琴音、法器和剑击声不断,金属摩擦迸溅出耀眼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
地面都是血迹,九黎剑折断在地,第一个崩裂道心的墨聍已经被控制住,然而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墨宗医宗剑宗琴宗,还有一些听见动静赶来的弟子纷纷加入,碧湖宫被各种术法和法器砸得只剩残垣断壁,已然成为地狱修罗场。
是魔尊看了都咋舌的地步。
只见一名剑宗金丹弟子赤目红瞳,青筋暴起,剑光一掠,就将面前同样失控的墨宗弟子劈成两半!
惨叫响起的同时,血肉模糊的场面却没有出现,本该被劈开的「弟子」忽然化成千万片锋利的碎镜,直插对方命门——这要是命中,剑宗弟子绝对会被捅成马蜂窝!
剑宗弟子不敢近距离硬挡法器,只能挥剑避走,而这时另一边传来惨叫,一名医宗的弟子胳膊被砍断,剧痛让他行动的出现片刻滞缓,随后,还滴着血的三头戟就直插向他的咽喉!
狂风和死亡同时从耳边掠过,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银枪横空而来,三头戟刺在枪尖上,发出锵然巨响!
下一刻,道心损毁的武宗弟子虎口撕裂,三头戟被震脱了手,紧接着枪杆猛地撞在他胸口,一口乌血箭飞出的同时,他被撞出了数十丈远!
爆裂的灵流和交错的电光仿佛都在一刹那间冻结,唯有银白光芒潮水般涌来,恍若开天辟地的神祇从三十三重天上降世。
沈凌夕的乌发白袍皆在狂风中翻飞,他手持长|枪立于高空,巨大的法阵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狂卷的灵潮将周围的灵力全部冻结成一道道刺骨冰锥,然后绞成千万碎片,冰雹般砸下!
外围的菜苗们惊喜地大喊「天枢仙君!」
「呜呜,仙君快救救我们!」
听见这些声音,战场中心的某道身影出现几不可察的停顿。
北斗七子中最早到的是天璇仙君,前呼后拥地带着一群夜里巡逻的剑宗弟子赶来。
结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弟子们纷纷中招
「师父……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说话……」
「……为什么……」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剑宗的弟子表情逐渐由疑惑变成暴戾,执剑的手背青筋暴起,看向书白妄的眼神完全陌生,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师父,而是血海深仇的敌人。
剑修的道心便是剑心,千锤百打,烈火铸就,因此剑修大多骄矜火爆,性情也如剑一般——双刃,宁折不屈。
就像无情道的情劫一样,因为不屈,剑心最难的一道坎是「自尊」,毁掉剑修的尊严,等同于毁掉他们的剑心。
书白妄眼看着弟子们道心崩裂,不由得心神俱震——附近一丝魔气都没有,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更无力阻止这一切,只能看着他们走向堕魔。
就在这时,书白妄的余光瞥见一道银光如流星划过夜空。
即便那身法快如闪电,他也绝不会错认。
那是沈凌夕。
这位仙盟中的修炼天才,从小深居简出,避居在临渊水榭中,不喜与其他修士打交道。
和他的半神师父如出一辙。
有人觉得这师徒俩生性寡淡薄凉,书白妄却认为他们自视过高,不屑与其他宗门一起罢了。
沈凌夕跨入元婴期之前,书白妄并没怎么关注过对方,他当时一心想超过当时的天枢仙君,也就是书白妄的师姐,争夺第一。
而沈凌夕刚进入元婴期,就火速挑赢了北斗仙君,空降第一。
没人知道深居简出的沈凌夕为何战念那么强盛,他的对战经验甚至比大多数上仙都丰富。
上仙们思来想去,只能归因于沈琢教得好,于是就有上仙虚心向沈盟主讨教。
沈琢听完问题后,淡淡道「我没怎么教他。」
书白妄经过时恰好听见这段对话,当时就在想,从没见过这么会装逼的师徒。
然而也正因为沈琢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书白妄每次看见淡漠的沈凌夕,心底某处就跟漏风似的,漫起一股酸涩妒意。
剑修弟子众多,修炼资源再丰富也是要有所取舍的,几乎每一名剑修都在夜以继日地修炼,书白妄结丹后更是一天只休息一个时辰。
赵峰主见他天资不错,又勤奋,于是给了他不少修炼资源,甚至还亲自指导过几次。
书白妄夺得「天璇仙君」的名号时,同期的「天枢仙君」是他的师姐,那时候赵宗主并不说什么,当这位剑宗师姐位列仙班后,书白妄就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然而还没等他把压力转化为动力,沈凌夕就打败了他,空降成为北斗七星之首。
那一天,赵怀阳的目光特别冷,冷到书白妄剑心里都一片冰凉。
也就是从那时起,书白妄废寝忘食地研究沈凌夕的招式破绽,为下一次击败他做准备,可越研究越绝望因为他发现对方的潜力远不止现在这样。
沈凌夕从元婴初期到后期大圆满,只用了不到一个月,书白妄光在元婴后期就已经待了六年时间。
这种勤不能补拙的天赋差异,让书白妄越来越不甘心,面对沈凌夕时也越来越刻薄,找机会就想打压对方。
他本以为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沈凌夕肯定也把他当作劲敌看待,说不定还会在临渊水榭偷偷卯劲修炼。
然而就在前几天,他听丹宗的弟子说沈凌夕在临渊水榭养猫,因为猫生病,还特地出山让丹宗的柳青青帮忙治疗。
书白妄从心底里感觉到了被藐视。
沈凌夕目空一切,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天璇仙君的金身内燃烧着熊熊妒火,连呼吸都不知不觉滚烫。他忽然间剑意大盛,握剑的手筋骨暴突,骨节也变得青白。
这时,书白妄听见一道声音从漏风的心底响起「这世间万物相克,哪有什么无坚不摧呢?」
「——要是他的道心毁了,那该多好。」
「我说的对吗?」
这对书白妄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诱惑,他将面前的筑基弟子击飞,打斗的间隙,目光不由自主地找到那一道身影。
连夺魄邪帝都害怕的归魂枪,这些失智堕魔的菜苗们更是无从还手,沈凌夕并不因为对方出自仙门就手下留情,只要堕魔,就地格杀。
他出手狠辣,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动摇他的内心。
天璇仙君不禁心想倘若他道心坍塌,那该有多好?
——甚至不用到坍塌的地步,只需动摇,就足以让他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感到困扰,修为水平难以突破。
世上哪有什么无坚不摧?沈凌夕又没有修成正果,他总是有弱点的。
书白妄心底像沸腾的水一样喧嚣,他强行捏了个清心觉将其压下。
然而这时,归魂枪挟裹着磅礴的灵潮,一连破了二十几道符阵幻境,跟割韭菜似的将制服的符宗弟子全部扔出了战场中心。
毕竟是碾压级别的修为水平,自从天枢仙君加入战场,很快就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围观的弟子们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虚空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崩断,冰冷的妒意从心底深处再次燃烧起来,书白妄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唇角咧起了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