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大打出手
都说夜路走多了总是要撞见鬼的,这话一点儿也没错。
地狱魔尊一向无所畏惧,但他各种意义上的捅了人家徒弟,被做师父的堵在山门口,饶是慕长渊脸皮保养得再厚,多少也是会心虚的。
慕长渊脑海里掠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通知沈凌夕,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那四个傻上仙本质上都是玄清上神的追随者和信徒,沈凌夕一句「师叔」,逍遥散仙就死心塌地为他奔波,从碧落到黄泉也毫无怨言。
但仙盟的盟主,沈凌夕的恩师,化境半神,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位都是最难搞也最像会棒打鸳鸯的。
沈琢肯定不是来找他闲聊的,慕长渊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打不打?几分赢面?要不要找帮手?
离得近的三毒虽是道心克星,也掀起过天乾之变,但魇魔其实不能按普通魔修那样算境界,三毒不属于婆罗门鬼或者阿修罗鬼的任何一种,它是「贪嗔痴」的化身,在获得「身体」前,碰到墨磐盤那样道心没问题的筑基弟子,也只能在对方脑子里逼逼赖赖几句,没有实质性的杀伤力。
魔尊为它铸炼肉身后,三毒才开始像其他魔修那样拥有自己的修为灵力。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它肯臣服于魔尊——笛子吹得太难听是事实,但三界九州确实只有慕长渊能给它做一个「载体」出来,让它不再作为永恒的寄生体存在于这世间。
离得远的那就只有慕井了,可不到万不得已,魔尊不想见这个神经病弟弟,三毒好歹是他的下属,神经病则是不可控的。
慕井一心只想把他的魂元带回地狱,魔尊并不认为自己现在还能震慑住夺魄邪帝——慕井宁愿先杀了他,再被狴犴爆打一顿,也不想继续看他和沈凌夕「鬼混」。
这样一来,跟化境半神开战就是不现实的。
慕长渊先前就暗自下过决定,只要沈琢别太咄咄逼人,看在沈凌夕的面子上,自己不和他正面起冲突。
上仙都活了几百几千年,一名新弟子在大选上出风头,也不会引起他们太多关注。
然而事发突然,三毒作乱,仙盟开始追查它口中的「魔尊」,让慕长渊不得不提防。
聪明人之间的交锋是没有「侥幸」可言的,从看见沈琢的那一刻起,魔尊就知道瞒不住了。
他悄无声息地通知了另一个人。
这边正做着小动作,那边沈琢的目光已经扫来,一股强大的威压顿时像斧钺般不容置疑地当头压下!
这要换作别人,已经被压得膝盖发软,说不定还会从台阶上滚下去,但慕长渊有天生魂元护体,狴犴硬是撑着凡胎肉身站得笔直,说什么也不肯跪仙修。
魔尊假装没发现对方的威压,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弟子礼:「木兰拜见盟主。」
沈琢沉声如钟:「仙盟大会期间,无故不得离山。」
慕长渊不慌不忙:「师尊心情不好,弟子随侍在旁,并非无故。」
他这话回得滴水不漏——沈琢多半也会询问沈凌夕离开的缘由,但一定不会问他的心情。
光从沈凌夕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很难看出他开不开心。
果然,沈琢张了张嘴,找不出任何质疑或者反驳的点:「……」
其实这种感觉很微妙,沈凌夕早早就断了世俗尘缘,沈琢既是师又是父,然而如今沈盟主不仅愈发看不懂自己的弟子,连沈凌夕新收的徒弟都好像比他更懂一样。
仿佛被排斥在外的只有沈琢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问:「你师尊为何心情不好。」
话音刚落,青年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之色。
沈琢担任盟主数百年,又是半神境界,即便赵怀阳面上也恭敬客气的,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白眼?他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再想细看时,就只看见清冷月色落在对方苍白的脸庞上,照得眼角红色泪痣鲜艳欲滴。
慕长渊轻声道:「境界突破本是好事,却有那么多人等着看我师尊跌落神坛,谁还能高兴得起来呢。」
沈琢应该经常皱眉,所以眉心处有几道淡淡的褶皱,此言一出,沈盟主眼角眉梢都闪烁着细碎的寒光:「你是听谁说了,还是你红口白牙自己编的?」
这话说得很重了,颇有要降罪的意思。
慕长渊却道:「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盟主的法眼,这些话是真是假相信盟主心中有数,但您好像也从来没站出来为我师尊说过一句话。」
沈琢淡淡道:「你在指责我。」
慕长渊无惧地与他对视:「是。」
凛风吹动山间松海,冷得像刀子一样刮脸。
隔着几十丈远的距离,气氛犹如一根逐渐绷紧的弦丝,已经达到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其实假若附近有第三人,看见眼前这幅场景,应该会觉得十分荒诞——
就像两头对峙的雄兽,沈琢分明是当前实力占据上风的那一个,偏偏输得一败涂地,而慕长渊看起来从容不迫,在半神威压的压迫下,指尖掐紧掌心,骨节发青,几乎掐出血来。
慕长渊喉间血气翻涌,面上笑意不减:「或许盟主觉得自己有苦衷。」
假如他的嘲讽没有这么明显,或许这番话还有些可信度。
慕长渊扬起下巴,头微微偏向一侧,一副思考的模样:「让弟子猜一猜——盟主认为自己身为仙首,不可轻易表态,不可有失偏颇,不可徇私枉法。」
「弟子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盟主是真的铁面无私,连自己唯一的徒弟都不能护着,还是希望假借他人之手,得到一些自己想听的答案呢?」
沈琢面如冰雕:「什么答案。」
「比如沈凌夕在放养过程中急功近利,走了邪门歪道……」
话没说完,血红的长软细剑穿过狂风,发出尖锐的声音,直刺慕长渊面门而来!
狴犴毫不示弱地挟着缚魂锁轰然而出,上古神器和长软剑在半空交击,迸溅出耀眼的火光!
锵——!
灵流像爆炸的能量波一样朝四面八方散开,同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夹道两侧草木枯叶在月色下纷飞,飞沙走石间,青石台阶更是整个裂开,就像一道极深的沟壑横跨在俩人之间!
半神出手,整座山体都在剧烈震荡,就在慕长渊失足掉落缝隙的前一刻,缚魂锁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抽来,在他脚下结成蛛网状的一张巨大的网。
慕长渊静静伫立于锁链之上,庞大的魔物悬在半空中护着他,龇牙咧嘴地低吼着,口中的龙纹金丹若隐若现。
沈琢刚开始以为他祭出邪器,然而周围一丝魔气都没有。相反,上古神器通常都带有神性之灵,与醒梦铃那种仙工智能的「灵」还不太一样,毕竟是远古产物,能力强,但有点智障。
缚魂锁失传多年,仙盟每年都要组织仙修去寻找失传的神器,其中就有这一件。沈琢很快就意识到了,惊疑不定地盯着狴犴:「墨宗神器为什么在你身上?!」
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魔尊,轻轻发出一声嗤笑。
沈琢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这一层病弱美丽的皮囊,看见对方更深层的灵魂:「装神弄鬼,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凌空一伸手,散发着绯红光芒的长软剑回到手中,剑锋上还带着一缕极微弱的魔气。
沈琢冷冷道:「魔修。」
但沈琢心中有一丝不解:虽说魂元本身是就魔物邪祟的一种,但这缕气息中没有任何腥和孽,说明这个强大的魂元还没有在三界做过恶。
这也是为什么慕长渊躲过各种阵法禁制的探查,大摇大摆地出入仙境。
可没作恶的魂元又怎么可能修炼成实体?
不怪沈盟主不够专业,事实上还要过六七百年,魔尊才会下令万鬼编纂《恶道图鉴》,在此之前,仙修对各种邪祟的认知都比较肤浅。
更何况慕长渊带着巅峰时期的魂元重生,即便沈琢下过地狱血海,也不见得就能一眼看出端倪。
毕竟前者已经踏入了天道,而后者终其一生都止步于天道之外。
慕长渊的目光落在那一柄绯红的细软长剑上。
传闻无情道修裴芳菲擅使长软剑,又酷爱红色,她的本命剑名叫「血棠」。裴芳菲堕魔时以血棠剑杀死宗门弟子,而她死后,血棠剑就归了沈琢。
因为血棠的剑主曾经堕魔,这把剑也沾染了魔气,沈琢闭关研究五十年,炼成了驱使魔气对敌的招式龙骖九曲,他这一脉也成了唯一会驱使魔气的仙修。
后来,龙骖九曲在玄清上神手中发挥了更强悍的作用,一度差点荡平血海,就连魔尊第一次见的时候都有点发怵。
血棠剑会自动识别魔气,哪怕只有一丝都会被它勾出来,慕长渊知道避无可避——平日里藏得再好,也经不住半神动真格。
可沈琢越是恼羞成怒,魔尊唇边的冷笑就越不加掩饰。
慕长渊原本只是猜测,他掌握世间各种恶念,又在红尘中摸滚打爬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以沈琢见过的大风大浪,听见「胡诌」根本不至于失态——越是见不得光的念头,被挑明后就越难克制自己。
一句句质问,将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沈盟主打击得溃不成军。
长软剑作为奇兵之一,行迹诡谲多变,慕长渊不敢掉以轻心,魂元替他挡了第一道雷霆剑意,慕长渊心里电光石火般掠过好几件事:道心裂痕和沈琢究竟有多大关系?沈凌夕缄口不谈,是已经原谅他师父了吗?
天道上神心怀慈悲怜悯,但恶道之主可没有这种偶像包袱。
沈琢最好别跟上神的道心裂痕扯上关系,否则……
胸腔内血气翻涌,喉间都是滚烫的血沫气息,魔尊面上陡然浮现出一股戾气,青蓝色血管在他苍白得几近半透明的皮肤下隐隐跳动,仿佛稍有不慎,某种恶念图腾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浮现出来。
血棠剑再次逼来,仙盟盟主出手势不可挡,瑰丽的绯红剑气和冰蓝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在黑夜中照映出大片的绚丽光芒。
裂开的石阶瞬间爬满冰霜,就像临渊水榭的斧钺冰崖一样,眨眼间就蔓延到慕长渊身边,甚至攀上了缚魂锁!
换做旁人应该已经吓得肝胆俱裂了,慕长渊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魔尊并非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相反,他经常把情绪挂在脸上。
慕长渊活了这么多年,对大多数事都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哪怕把他的弱点摆到仙盟的台面上来也不是不行——他敢摆,别人也未必敢信。
就好比现在,仙盟四傻既知道他是魔尊本尊,也知道他现在是个病秧子,有个凡人母亲和一个不省心的弟弟。
这些都是他的弱点。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拿他无可奈何。
甚至得救他。
就在慕长渊漆黑瞳仁映出绯色的剑尖时,夜幕繁星里闪过一道青色光芒,仿佛流星坠落,直逼他们而来。
下一刻,半神身形陡然停在半空中,他对灵力的操控出神入化,手里的细剑堪堪停在离那咽喉只有不到半寸的位置。
沈琢猝然振袖,袖袍间一道剑气射出,那道青光不躲不避,挨了一下,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同时折扇一开,「脱」字印瞬间打出,直接打偏了剑气。
俩人境界相差太远,沈琢懒得理他,眨眼间血棠剑横扫过来,要取慕长渊的项上人头,可裴青野身形一晃,又挡在慕长渊身前。
沈琢终于怒道:「你让开!」
刀剑无眼,逍遥散仙敢这么做,就是知道沈琢没办法杀他。
血棠剑是裴青野姐姐的遗物,在裴芳菲堕魔期间沾染过无数仙修的血。沈琢当年要将本命武器换做这把长软细剑时,就在整个仙界引起轩然大波。
所有仙修都认为这把剑该毁掉。
但沈琢难得如此坚持,力排众议,甚至不惜在剑上用自己的血来立誓——此剑只对邪魔不对仙,倘若再沾仙修之血,便让剑主经受万劫不复。
裴青野望着眼前这个为了仙界殚精竭虑的男人,连同对方遭到背叛的震惊和愤怒,尽数收入眼底。
裴青野涩声道:「姐夫,你不能杀他。」
慕长渊知道自己此刻不宜分心,毕竟这是对敌人的藐视和不尊重,但他嗅了嗅冰凉的空气,闻到了一股馊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魔尊目光悄悄往旁边一撇,果然看见了躲在树后嗑瓜子的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