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翠峰山脚下的陈家村升起了袅袅炊烟,今儿倒是个不寻常的日子—乞巧节。

村子最北面,靠近山脚的地方,住着一个孤女,村里人都唤她秋娘。

秋娘无父无母,被一大夫收养。养父姓凉,无固定居所,带着秋娘四处奔波,赠医施药。三年前来到江南的这个小村庄落了根,两人无田产,靠着给人治病维持生计,一年后义父病逝,秋娘独自生活至今。

秋娘用完早膳,将药材搬至院中晾晒。前几天下过场大雨,药材有些潮湿。待忙妥当了,她准备将家中打扫一番,毕竟今天可是七月七。

正忙着,听见有人唤她,到院中一看,原来是陈二年并着娘子李氏站在篱笆门外。秋娘忙去开门,李氏柔声道:“秋娘,一大早便开始收拾了?乞巧物件可准备妥当了?”

秋娘有些不好意思:“嫂子,下午我跟巧儿去趟镇里添置些,早上不清扫,也就没时间了。”

李氏喜道:“可巧了,我跟你二年哥现在正准备去镇里过节,顺便将小顺子接回来,要不你跟巧儿晚上也别回来了,睡我娘家,可好?”

秋娘笑了:“嫂子,即使我答应,巧儿的父母也不会同意的。”

陈二年此刻才开口:“我那婶子必不会愿意的,要是知道巧儿去了岳父家,指不定怎么闹呢!”

李氏叹了口气:“那秋娘,你路上仔细点,早点回来。”

说完又想起来什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木制的磨喝乐,塞进了秋娘的手中:“这是我上次从镇里买回来的,说是吴中最好的师傅手工制作的,便多买了一个给你,秋娘,可别忘了摆上啊!”

秋娘拿着有些烫手:“嫂子,这我怎么敢要啊?”

陈二年劝道:“你嫂子给的,就收下吧,也别放在心上,她是你嫂子,给妹妹买点东西也是理所应该。”

“是啊,秋娘,嫂嫂我也没有送过什么东西,你可别伤了我的面子啊!”

“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嫂嫂。”

几人说了一会子话,陈二年便带着娘子走了。秋娘将磨喝乐放在供奉台上,这雕像穿着红背心,系着青纱裙儿,着实精巧,再看看旁边义父手雕的磨喝乐,五官歪斜,简直对比惨烈。秋娘伸手摩挲了下这个惨不忍睹的坐像,眼神恍惚,仿佛又看到了义父的身影。

她不敢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过久,“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这是义父常说得话,教导秋娘切勿思虑过多,守住本心,方能长久。她环视了下屋子,也就这点地方,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再看了看那日头,午膳时辰竟还未到。

此时秋风阵阵,颇为凉快,秋娘搬了个杌子坐到后院,拿起前些时候巧儿藏她这儿的《游侠女儿情》看了起来,一时忘情,直等到巧儿叫她,她才醒神。

巧儿一身新衣,淡粉色大袖,饰有白色花边,青色的罗带长长拖在地上,素素雅雅,像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她十四五岁的年纪,十分俏皮,说话也脆生生的:“秋姐,这话本你看完了没有?你觉得那韩生如何?世上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儿,哪个女子能有那么好的命,可以嫁与他?”

秋娘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也不知羞,要是让你娘听到了,可又得挨骂了。”

“哎,天一凉,娘又开始张罗着我的婚事了,烦得很,秋姐,我想搬过来与你住。”

“可别,你要是搬来了,你娘能把我这屋子拆了,再将我赶走。”秋娘打趣道。

“秋姐,真是羡慕你,虽一个人,但也没那么多烦忧。今儿中午,娘又跟嫂嫂吵闹起来了,气得我午膳都没怎么吃。”

“那就在我这儿吃点儿,我也正好没吃呢。”秋娘去厨房热了点鲜花饼,又倒了点自己酿的果酒,甘甘甜甜,最是解渴。

今儿镇上游人多,两人匆匆吃了些便上了马车,赶车的是巧儿家的佃户,叫陈福,与秋娘一般大小,老实和善,带着自家种得花去镇里卖,一路上都不敢看秋娘一眼。

巧儿看在眼里,在马车里轻声笑道:“秋姐,你瞧那陈福,见了你,脸红成那样,说话都不利索。”

秋娘温温柔柔地:“别这么说,要是让旁人听见了,不定又生多少闲话呢。”

巧儿仔细打量着秋娘,傻傻地道:“秋姐,虽然咱不算是朝夕相对,但也算看了你三年了,怎会越看越觉得你好看?我们陈家村,没有一个有你好看的女子,不,整个三清镇我都没有见过比你美的女子了。”

秋娘被她逗笑了:“巧儿,那是你喜欢我才有如此感想,我倒也觉得整个镇子都没有比你可爱的女孩儿了。”

巧儿很开心,可一想又道:“反正你就是好看,要不我哥也不会......”说到一半她闭了嘴,有点讪讪地看着秋娘。

“傻孩子,没事儿。我要是真生你哥的气,也不会跟你来往了。”

“秋姐,你人真好,这样都不生他的气。”

秋娘笑了:“我又未曾将心托付给他,便也谈不上什么生气不生气了。再说,气多了伤身,不值得。”

巧儿似懂非懂,不再作声。锦娘掀开马车帘子,朝外看去,虽到秋天,但外边儿仍是一派花红柳绿之景,青山掩翠,天朗气清,树林间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倒是个采药的好天气。

马车行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三清镇,陈福在车外叫醒了正酣睡的巧儿:“小姐,咱到了,今儿人太多了,马车进不去,得两位娘子下车自己走了。”

巧儿揉了揉眼睛,朝外看了眼,城外都聚集了不少马车,想必镇子里更是热闹。她下了车,对陈福道:“行,那我跟秋姐进去,两个时辰后,咱在这儿回合。”说完便拉着秋娘兴奋地进了城。

三清镇是个小镇子,所有商铺都汇聚在玉清街上,此时已经挤满了人,十里八村的今天都来了。玉清街的街头建了个一人高的乞巧楼,放置了磨喝乐,针线,花朵,瓜果等物件,十分应景,往里走,便是人挤人了。巧儿挤到王三布装,挑起了布匹。如今气候转凉,罗织物卖得少了,价钱也降了些,吸引力一堆女子围在那儿挑选,倒显得棉布料前有些空荡荡了。

巧儿一眼便瞧上了一大红掐金绸缎,上面还绣着回文云,十分精致。秋娘知道这是买着做嫁衣的,又怕孩子面薄,便也装着看其他的布料,不去打扰。她面前正好是匹素白锦缎,恰到好处的染着碧桃,秋娘十分喜爱,可摸了摸锦囊里的铜钱,没有忍心买下。巧儿买了几匹布料后,将货物寄存在此处,又拉着秋娘去了一家从食店,购置了些砂糖冰雪丸子,杏干,金丝党梅等零嘴。秋娘平日倒不好这口,只趁巧儿逛的时候,去门外摊贩处买了只凫雁。

巧儿刚好出来,调笑她:“秋姐,可还爱这些小玩意儿呢!”

秋娘道:“给小顺子买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

“你买她自然是喜欢的,我也得给他买件儿,我也是姑姑,可不能被你这个姑姑比下去。”

“那你可得多买点儿。”秋娘指着别的玩意儿:“这些我瞧着都不错,得巧儿姑姑全包了。”

“行!我陈巧儿有的是钱,这些我全要了。”

豪爽倒是豪爽,只是回程的时候才后悔不已,两人拎着一堆东西,倒是腾不出手拿布料了。

“早知道让陈福跟着一块儿了,免得落到如此地步,这可如何是好?”

秋娘想了想,朝着一直在拿眼睛偷偷瞄他的掌柜道:“王掌柜,可否安排个伙计帮忙送趟货,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给酬劳的。”

王三从未在镇里见过此女子,虽一身布衣,倒是落落大方,叫人不忍轻视,何况长得还漂亮,自然更是惹人怜爱。他忙大肚道:“娘子您放心,我这就派人给你把东西送过去。”说完便叫来一个年轻的杂役,帮着将绸缎送出了镇。

返程时已薄暮,巧儿边吃着零食边翻看今日的货物,她整理好之后,将最新添置的几本话本交给秋娘:“秋姐,又得麻烦你了,这些还是放你那儿吧。”

秋娘接过:“巧儿,你放心吧,等你得空再来我这儿看。”

巧儿摸着大红的洒金布料,惆怅道:“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如此快活了。”

“傻孩子,成亲了也能出来逛的呀,到时候夫妻二人和和美美,一起过节,岂不是更有意思?”

巧儿脸有点红,总归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她有点向往,又有些许害怕:“不知我到底会嫁给何人,要是像我爹,那我得像跟娘一样在家呆一辈子了。”

巧儿的爹固执迂腐,读过几年书,所有的学问都用来管教自家的女人了。他甚是讨厌女人抛头露面,巧儿的娘被束缚着,早已不知村外的日子是何光景。巧儿从小淘气,偏偏爱往外边跑,得亏她娘护着,不然早就被打死了。

秋娘拍了拍她的手:“不会的,巧儿,你娘那么疼你,还有你哥,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巧儿点了点头,如同吃下了定心丸:“也是。”可她转念一想:“秋姐,那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都没人陪你了。”说完竟红了眼眶。

秋娘一时有些感动,义父走后,就是巧儿还有二年哥一家子时常来看她,让她不至于孤单,若是巧儿嫁人了,她确实会十分不舍。秋娘面上不露一丝难过,只捏了捏巧儿的脸蛋:“巧儿真是疼我。”

巧儿鼓起腮帮子:“这是自然,秋姐,要不然你也嫁个人吧,你这么好看,你瞧刚才王三那眼神,我都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好感,秋姐,咱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秋娘被逗笑了,她弯了弯眼睛:“怎么你见谁都觉得他喜欢我?”

巧儿不好意思揉揉鼻子:“我又不瞎嘛。”

“巧儿,喜欢与欣赏、怜惜可是不一样的。”

“有何区别?”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秋娘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黑了,月色如练,照着归途。

马车轰轰行驶到陈二年院口时,秋娘下了车,巧儿递给她一包红果:“秋姐,还没给你送东西呢,这是给你的。”

秋娘笑着接下了:“我给你的放在马车上了,别忘了拿下来。”

巧儿忙兴奋地回马车里找寻,想看看是什么。这时陈福红着脸,给了秋娘一束月季,嗫嚅道:“凉......凉姑娘。”后面竟然说不下去了。

秋娘接过一脸歉意道:“陈大哥,我,我也没什么送你的。”

“不......不用。”陈福飞快跳上马车,逃命似的驾着马车走了。

秋娘看着这月季,还沾着水汽,显然被呵护了一路,她想了想道:算了,何必纠结这些。便也真的不再多想,推开了陈二年家的院门,陈二年夫妻二人去了镇上,家里就剩一老母,此刻正在院子里摇着扇子赏月,她眼神很好,打秋娘一进院门就看出了是谁。待走近了,她道:“秋娘,你可是刚回来?”

“大娘,可不是嘛,刚从镇上回来,您吃了吗?”

“我早就吃了,你还没吃吧?大娘给你做点儿。”说完就要起身。

秋娘忙按住她:“大娘,我吃过了,您别忙了,我就是来看看您,二年哥和嫂子今儿都不在,我来陪您过节可好?”

“那自然是好,秋娘,针可穿过了?”

“还没呢,大娘,您穿了吗?”

大娘笑了:“我都一把年纪了,早不求这些了,倒是你,秋娘,得好好拜拜织女娘娘。”

秋娘点了点头,从院里供奉的香烛台上娶了针,对着月亮,穿起了红线,一穿便穿进了针眼里。她放下针线,又对着香烛拜了几拜,结束后,将自己缝制的荷包递给了大娘:“这是我做得乞巧物,大娘您收着。”

大娘接过后,盯着看了下,点了点头道:“你这针脚越发精致了,对了,大娘也有东西送你。”说完便从屋里拿出了一双绣鞋:“不值钱,大娘亲手做的,你看看合不合脚。”

也没有外人,秋娘脱了换上新鞋试了一下,正合适。她喜道:“大娘,您的手艺可真是不需要再拜了。”

陈大娘很受用:“本来是想跟你做件衣裳的,可大娘最近身子不好,便换成了鞋。”

“大娘,你身子怎么了?二年哥也没跟我说啊。”

“嗨,没啥大毛病,就是天凉了受了点寒。自从被你义父救回一命后,我这身子硬朗着呢。”

秋娘“凶”道:“受凉了您还这儿扇扇子啊,快给我,让我没收了。”

陈大娘拿扇子轻拍了她的头:“早好了,我的凉大夫。”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秋娘才回家,临走前,陈大娘又递给秋娘一个盒子:“拿回去吧,我在里面放了蜘蛛了,且看看明早的蛛网,是否又圆又正。”

秋娘到家时月亮已升至正中,她刚点灯,后院的狗宝便狂叫了起来,秋娘以为它饿着了,给它搜罗了点儿吃的。可狗宝依然对着篱笆外狂吠不止,篱笆外树影婆娑,看不清切,仿佛有什么东西,细一看又没有,直吓得秋娘胆战心惊。她本想躲在家里不出去,可狗宝依然没有停歇,真是要了命了。秋娘把心一横,拿了把刀,牵着狗宝朝着篱笆外走去。

走到山脚下,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秋娘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沿着血腥味儿走,在一棵榆树下发现了一昏迷的锦衣男子,满身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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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公子下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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