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2 不苦,是甜的
阮今禾是在会议中途被叫出来的。
细心的秘书进办公室送点心时察觉到徐潇然的情绪不太对,纠结一番后还是悄悄告诉了助理,而助理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李川晖去世的消息。他站在门口,对着台上的阮今禾比了一个手势。阮今禾会意点头,然后秘书马上端着咖啡进入会议室,以中场休息的名义暂停了会议。
阮今禾回到办公室时徐潇然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眼眶有些红,但情绪还算稳定。
阮今禾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机票已经订好了,下午六点的航班。我已经让王姨带着你的钱包和证件赶过来了,马上就到。我去交待一声,你在这里等我,我陪你一起去。”
徐潇然愣了一下,说:“你不能走,公司上上下下为了这个项目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你走了大家的心血就都白费了。我自己可以的。”她看着阮今禾的眼睛,“别担心,我真的可以。你赶紧忙完,然后过几天去接我回家,好吗?”
阮今禾摸了摸她的头:“好,我会很快搞定,然后去接你回家。”
王姨很快就把证件送来了,还给徐潇然收拾了几件衣服。听说阮今禾抽不开身,她便自告奋勇说要陪着一起去。
徐潇然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坐车去机场,候机,登机,时间过得很快,好像一切都很顺利。
空姐开始分发晚餐,王姨要了两份,“然然,吃点东西吧。”
徐潇然点头,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吃了一半就说自己吃不下了。
王姨也没勉强她,拿了一个小毯子盖在她身上,跟她说:“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到了。”
徐潇然偏头看向窗外,红日西沉,余晖穿过薄雾浓云,壮丽而凄美。
身后的女生惊呼着,拿出手机拍个不停。
世间无人能留住那抹寂寥的红,但总有千万种办法,能让它定格,藏于内心。
王姨知道徐潇然此刻最需要的就是独处,把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想明白,然后释怀。
徐潇然对李川晖的情感很复杂,谈不上有多少爱,但也不全是恨。
在徐潇然的记忆里,李川晖也曾努力过,想要当一个好父亲。徐望舒刚去世时,她好几次从梦中惊醒,都能看到李川晖坐在床头陪着她,握着她的小手,轻声安慰:“然然别怕,爸爸在,爸爸会把噩梦赶跑。你安心睡,爸爸就在这里陪着你,爸爸不走。”
徐潇然知道,李川晖之所以拼了命也要把她带回李家,是因为她像徐望舒,不管是长相还是不经意间表现出的行为习惯。但她更明白,她不属于这里,她迟早要离开。
她开始躲着李川晖,除了吃饭几乎不出房门。她开始哭,开始无理取闹,强行抹掉徐望舒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一次两次,李川晖还会去哄。次数多了,李川晖渐渐就失去耐心了。
在徐潇然又一次摔了自己的琴后,李川晖皱眉看着她,眼里的失望和厌恶不加掩饰,他说:“我之前怎么会觉得你像你妈妈?小舒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意料之中的,徐潇然失了宠。
但失宠了,日子反而更好过了。李川晖回家的次数少了,闵敏不再刻意为难她了,连李蕊都把她当透明人。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她活过来了,她又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琴。
那些年,她像一棵小草,躲在院子的最深处,飘飘荡荡。李川晖就像天上的雨滴,偶尔坠落,在她活不下去的时候,施舍一点甘露。
直到成年后她走出那个院子,走了很远回头看,依然能看见,院门口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朝她挥手,就如同老朋友告别一般。
上大学后,徐潇然不再接受李川晖的经济支援,也没有再回去过。李川晖从不强求,只是每年都会在徐望舒忌日前提醒她,“别忘了回去看看你妈妈。”
父女俩就像陌生人,在彼此的人生中缺席了一次又一次。
徐潇然以为,她过了二十几年没有父亲的生活,李川晖的生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一点都不重要了。
但得知李川晖的死讯后,她还是有点难过。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直放在包里的备用弦忽然不见了,说不上多么痛苦,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免不了怅然若失,“怎么就丢了呢?怎么会呢?”
一场震撼的日落悄然拉下帷幕,窗外变得一片漆黑。
徐潇然裹着毯子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很短很短的梦。梦里她和李川晖对坐着,她说,我会恨你一辈子,记你一辈子,直到你死,我都不会原谅你。
李川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最后还是颓然地放下了。
“我不值得你用一辈子来恨,走吧走吧,走得远远的。恨一个人太辛苦了,不要辛苦的过一辈子。”
梦醒了,飞机也落地了。
李蕊和司机在机场等着他们。
李蕊显然是梳洗过,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头发扎起来了,但脸上的倦容怎么也遮不住。
“订酒店了吗?”
徐潇然点头,“订了。”阮今禾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李蕊打开车门,自顾自地坐进去,“那先送你去酒店吧,家里没有你容身的地方。”
徐潇然没有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意,只当是李蕊在置气。
车里挂了一个小小的挂饰,毛茸茸的一团,中间是一个类似于镜子的圆形物体。随着车子的移动,挂饰不断地晃动。
李蕊忽然拽住挂饰的末端,用力往下一扯。挂饰拦腰而断,圆形物体掉在徐潇然的脚边。
是一张全家福。
三个人的,没有徐潇然的全家福。
徐潇然当然知道,这是闵敏示威来了。
王姨也看到了,她悄悄握紧了徐潇然的手。
徐潇然笑了一下,对她做了一个口型:“没关系。”
她是真的没关系,也丝毫不在意。
但王姨却把她的轻松理解成了故作坚强,背过身用手机偷偷跟阮今禾告状。
阮今禾很快就打来了电话,“我这边谈得很顺利,明天就可以签合同了。你再坚持一天,好不好?”
“好。”徐潇然把手放进衣服口袋里,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包牛奶糖。
阮今禾那边很吵,很多人在说话,中英文夹杂,想必事情的进展并不如他说得那般顺利。
他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像哄小孩一般,轻声说着:“宝宝真棒,宝宝辛苦了。”
徐潇然剥了一颗牛奶糖放进嘴里,“心不苦,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