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8 小可怜儿
从云林路出来以后,徐潇然打车回酒店。她在离酒店不远的景观湖下了车,一个人在湖边坐着,试图彻底消化掉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天空隐约有放晴的趋势,湖里的水位也退下去了。
徐潇然用纸擦手上的泥,总觉得擦不干净,干脆蹲在湖边洗了下手。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沉重,在湖边打扫的清洁工一直在她身边来回转悠,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就扎进湖里。
为了能让他安心工作,徐潇然洗完手就离开了,路过咖啡店时还顺便买了一杯咖啡,用来慰劳在酒店工作的阮总。
“骑扫帚的王子。”徐潇然走过去,为满腹怨气的阮总捏捏肩,“你怎么这么粘人啊,就一刻都离不开我吗?”
“这不是怕我最大的金主跑了吗。”阮今禾靠在椅背上,“您现在是有钱又貌美,我这个糟糠之夫可不得有点危机意识。”
徐潇然拍拍自己的大腿,“那是,抱紧点,我现在腿可粗了。”
阮今禾双手抱臂,上下打量几眼,“确实粗了不少。”
很好,徐潇然再次被成功激怒。转过身跨坐在阮今禾的大腿上,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晃了两下。
她还没用力,阮今禾就开始碰瓷,装作被掐得喘不过气的样子,压着声音喊:“来人啊,救命啊,这里有人谋杀亲夫啦。”
徐潇然有点嫌弃,“你演技好差啊,还好没进娱乐圈,不然连你自己都得饿死。”
偷鸡不成蚀把米,阮今禾恼羞成怒,想把徐潇然从腿上推下去。徐潇然环着他的腰,低头在他肩上胸前乱蹭,像八爪鱼似的紧紧吸附在他身上,“我不。”
阮今禾也没真用力,一手推她,另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她的腰上护着她。两个二十好几的成年人,像没长大的小孩儿,推推搡搡,又乐在其中。
闹腾累了,徐潇然把头轻轻靠在阮今禾颈窝里,好像刚刚经历的所有疲惫在这一刻已经消失殆尽,“终于结束了。”
她没跟阮今禾提起过遗嘱上的任何内容,阮今禾也从不过问,甚至在她提出想自己解决的时候,直接把林律师支走了。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就连爱一个人都能做到张弛有度。jj.br>
阮今禾隔着衣服抚摸她的后腰,一下,两下,第三下的时候摸到了衣服下摆的泥。他的神情蓦然变得紧张,“她们欺负你了?”
“没,我自己摔的。”
“真是自己摔的?”阮今禾盯着她,“摔哪了?”
一五一十地叙述完,徐潇然搂着阮今禾的脖子,鼻尖碰上他的鼻尖,“我是不是,挺冷血的。明知道那房子是他生前仅剩的一点温暖,我还给卖了。”
距离太近,两个人的眼里都只能看到彼此。
阮今禾在她唇上留下一个吻,说:“与其让那房子变成荒宅,不如拿去做点有意义的事。他留给你妈妈,你再以妈妈的名义捐掉,也算是给他们的感情做了一个了结,以后就互不相欠互不干涉。妈妈知道了,也会赞成你这么做的。”
徐潇然就看着阮今禾笑,那笑容里明晃晃的写着:你怎么这么好啊。
阮今禾被看得心头发痒,凑近轻咬着她的下唇,“上次说带我去你的秘密基地,还作不作数?”
“当然,我们现在就去。”徐潇然一下就激动起来。
“也不用这么着急。”阮今禾把人拉回来,“我们吃完饭再去。”
午饭是在酒店顶楼的餐厅吃的。
巨大的玻璃穹顶连接着落地窗,一偏头大半个淮市的美景都能尽收眼底。正中间的三角钢琴缓缓流淌出柔和的音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就在这么优雅高端的环境里,两人把一顿饭吃得着急忙慌,连餐后甜点都没尝就要结账走人。
服务员满脸凌乱,头一次遇到把高级餐厅当食堂的客人,火烧屁股似的吃完大锅饭,撂下筷子就拜拜。服务员勉强维持着礼貌的微笑,送两人出了门。
阮今禾想象过徐潇然的秘密基地是什么样子的,可能是一幢安静的独栋别墅,再不济,也该是公园的某个角落或郊外的某块小草坪。
他万万没想到,徐潇然口中让人充满向往的秘密基地是一个破旧不堪连大门都没有的福利院。
霎时间,阮今禾的脑海里涌现出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情节,瘦弱可怜的小女孩,穿着单薄的衣服缩在墙角,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嘴里无助地喊着“妈妈,别丢下我。”
他的心揪成一团,小心翼翼地看了徐潇然一眼,思考着怎么开口才能不伤害到她。
在这里的日子一定很苦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饭,别的小孩会不会欺负她。现在这么能吃,看到吃的就扑上去,是不是在这里留下的阴影......
徐潇然走在前面,有些懊恼地念叨着:“应该去超市买些吃的和玩具带过来的。”
阮今禾在心里盘算,光是买吃的和玩具肯定是不够的,得找人把这里翻新一下,再投点钱,建一个小型的游乐场。
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生活自理能力大多都很强,但也比别的孩子要胆小。徐潇然走进去的时候,原本正在院子里做游戏的小朋友们立马散开,跑进屋子里,还把门关上了。只剩一个小男孩,坐在椅子上,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你们找谁?”
那表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冷漠。
徐潇然蹲在他面前,和气地笑了笑:“我找院长妈妈。”
小男孩伸手一指身后的小破楼,“院长妈妈在里面改作业,你们上去吧,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屋子。”
“不用了。”徐潇然站起来,对着二楼响亮地喊了一嗓子,“院长妈妈。”
“哎!”很快,一个老太太从二楼窗口探出一个头,“是谁啊?”
她戴着老花镜,看不太清楚。摘下眼镜眯着眼睛又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小舒啊。”
“对,是我!”徐潇然点点头。
“小舒?”阮今禾看向她,这是她在福利院的名字?
“我当时来的时候登记的是我妈妈的名字。”徐潇然解释道,“所以院长妈妈一直叫我“小舒””。
老太太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虽然佝偻着腰,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这么些年不见,长高了,变得更漂亮了。”
徐潇然也很激动地迎了上去,仰着脸,笑眯眯的。
看到院长来了,屋里的小朋友也跟着出来了,一个两个缩在一起,悄悄打量着刚来的这两个陌生人。
趁着徐潇然和院长叙旧的时间,阮今禾四处看了看。这里总共十来个孩子,大多都是有病或者身体残疾的,看起来最健康的就是刚刚跟他们说话的那个小男孩。
义工大姐从厨房里走出来,给阮今禾端了一杯水,坐到他旁边冲他笑了笑:“不是什么好茶叶,但杯子是干净的。”
孤零零的两片茶叶打着旋沉入杯底,入口却是满嘴的清香。
“你是第一次来福利院吧?”大姐看出了阮今禾眼底的震惊和同情。
“是。”阮今禾笑笑,“第一次来。”
“你这么年轻,应该不是来领养孩子的吧?”大姐问。
阮今禾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又说,“是我想捐一笔钱。”
大姐看了他一眼,“我就是来帮忙做饭的,不懂这个,有什么你跟院长聊吧。但,我先替孩子们谢谢你。”
徐潇然已经在院子里跟小朋友们玩开了,仗着自己手长脚长,轻易地就把一队的小鸡崽给抓完了。
“现在该你来当鸡妈妈了。”小朋友噘着嘴,“我要当老鹰。”
“好!”徐潇然撸起袖子,“我一定会保护好我的小鸡崽,让你一个都抓不住!”
“你不过去跟他们一起玩吗?”
小男孩瞄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阮今禾,撇撇嘴,“幼稚死了,我才不去。”
可阮今禾明明能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碍于有的小朋友心脏不好,有的小朋友腿脚不太方便,游戏只进行了十几分钟,义工大姐就带着他们回屋睡午觉了。
院长领着他们上楼,木质的栏杆已经有些松动了,徐潇然扶着院长慢慢走,阮今禾跟在身后,下意识伸出手护着她们。
“男朋友?”院长问。
“对,我男朋友,好看吧?”
“好看。”院长拍拍徐潇然的手背,“很般配。”
徐潇然的心里一下子产生了巨大的成就感,就像平白捡着一个大宝贝似的,一直笑,得意中又透着一点傻气。
院长办公室贴了很多照片,记录着每个孩子刚被送来时和被领养后的样子。
阮今禾一眼就看到了刚刚那个小男孩,照片上面写着名字和日期,温时,年4月20日。
4月20日,是徐潇然的生日。
“这么巧。”阮今禾心想。
徐潇然把捐赠的事告诉院长,院长摆摆手,“不翻修啦,我老咯,带不动咯。去年市区修了一个更大更正规的福利院,过些日子就要把他们接过去了。过去了也挺好,要是能被好人家收养,以后就不用受苦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留下来的孩子都有很严重的先天性疾病,被领养的可能性不大。
徐潇然扫过墙上的一张张笑脸,每一眼看到的都是不自知的苦难和挣扎。
“小舒啊,院长妈妈能不能求你帮个忙?”
“您说。”徐潇然走过去,站在院长身边,一块儿往外看。
楼下,温时还在院子里坐着,小小的身影冲着大门口,一动不动。
“小时这孩子倔,死活不肯跟着他们走,说是要留在这里陪我。我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婆子,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到时候他可怎么办。所以院长妈妈想请你帮个忙,帮小时找一个领养人。这孩子听话又懂事,身体上也没什么问题,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温时也是被家里人抛弃了?”阮今禾忽然问。
“他是被他后妈送来的。要说他那个后妈,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院长有些气愤,“结婚十几年没生出孩子,就花两万块钱从她一个远方亲戚手里把温时过继到自己名下。到温时三岁时,她试/管成功,生了一个儿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想要温时了,可她那个远方亲戚也不想要,说什么大了,养不熟了。推来推去,谁都不愿意养,就把他送到这里来了。刚来那两个月,还给过几百块钱,再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人影了。去年我打听到地址带着温时去找他们,结果一家人把房子卖了早就搬走了,没办法,我只能把温时带回来。”
阮今禾看着温时身上的衣服,又小又短,但看得出质量还不错,应该是他从原来那个家里带出来的。
阮今禾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愿意亲近别人,那种全身心的信任着一个人爱着一个人,最后却被抛弃的心情,就连大人都难以承受,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
又聊了一会,他们就准备告辞了。
“我就不送你们啦,我还得准备下午的语文课。”小朋友们身体不好,不能去学校上学,院长就自己当老师教他们一些简单的知识。
“虽然条件一般。”徐潇然往外走,“但孩子们好像都还挺开心的。”
窗边的小朋友看他们要走了,偷偷爬起来跟他们挥手,结果其他的小朋友看见了,全部挤在窗前,小声地跟他们说再见。
阮今禾走到温时面前,递给他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你哪天需要帮助了,可以打电话我。”
温时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懂没。
可就在阮今禾要走出院门时,他忽然很大声地说:“谢谢。”
车开出去之后,徐潇然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些孩子以后会怎么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用替他们想太多。”阮今禾看了她一眼,“他们的未来一定也会很精彩。”
“也是。”徐潇然往后靠了靠。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阮今禾忽然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之前……在这里住的时候,过得怎么样?”
“啊?”徐潇然有些懵,“我没在这里住过啊。”
“没住过?”阮今禾也懵了。
徐潇然一下明白过来,笑得不行,“李川晖……我爸虽然不怎么管我,但吃穿用度从来都很大方。闵敏他们虽然恨我恨得要死,不过有我爸压着,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顶多就是背地里骂我两句。把我丢进福利院这种事,就更不可能发生了。所以我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可怜。”
阮今禾笑了一会,趁着红绿灯的间隙摸摸她的头,忽然笑容一收,看着她:“我的小可怜儿啊。”
“你说话注意着点啊。”徐潇然把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扒拉下来,“跑车还想不想要了?”
“想要,特别想要。”阮今禾憋着笑。
绿灯亮了,车子飞速往前跑。
“对,现在已经不是小可怜儿了。”阮今禾说。
现在是我的小心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