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过往
“我的亲生父亲叫李川晖,是做房地产开发的,以前在淮市还挺有名的。我妈妈名叫徐望舒,出身于江市的一户书香门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不为过。这样的两个人,听起来是不是还挺般配的?可是我妈在遇到我爸的那一天起,她的人生就被毁了……”
二十八年前,李川晖作为最早一批进军房地产开发的商人,经过层层运作,拿下了江市一个重要的工程——打造当地第一个富人别墅区。
这个项目对当时的李川晖来说至关重要,他高薪聘请了国内著名的建筑设计师来做别墅的主体设计,可结果却差强人意。后来在别人的建议下找到了一个高人,也就是徐望舒的父亲。
徐父早年间出国留过学,学的就是建筑设计。跟国内的设计师相比,他的风格更加大胆,更有新意,李川晖几乎是一眼就认定了。
为了请他出山,李川晖三天两头往徐家跑,一坐就是一下午,即使受到冷遇也毫不在意。
但眼见着离规定的动工时间越来越近了,设计图还是没法确定。李川晖没办法,只能剑走偏锋,从徐家独女徐望舒那里入手。
徐望舒每天下午都会在院子里练习小提琴,李川晖就借口说自己也喜欢小提琴,但是脑袋笨,总也学不会,只能躲在墙角偷听。徐望舒是个单纯的,当即表示自己愿意教他。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朋友。
有了这层关系,徐父对李川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再加上自己女儿的软磨硬泡,徐父最后还是答应帮李川晖完成别墅的总体设计。
为了感谢徐望舒,李川晖专门找人制作了一把手工小提琴送给她,平时出差也会给她带一些小礼物。
李川晖长得帅气,又很有学识,徐望舒喜欢上他是必然的事。而李川晖对漂亮又聪慧的徐望舒也很有好感。无需多言,两人自然而然的就走到了一起。
从开始准备到别墅区落成,一共花了三年多的时间。这三年里,李川晖对徐望舒百依百顺,体贴入微,可以称得上是二十四孝好男友。徐父也逢人就说,他找了个好女婿。
徐望舒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李川晖拿着戒指跪在她面前,说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就回来娶她。
徐望舒当时并不明白他的尘埃落定指的是什么,她满心欢喜,等待着自己的爱人牵着她走进婚姻的殿堂。
一个月过后,她的爱人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原配妻子和一个四岁的女儿。
原配是悯心集团的千金闵敏,别墅区的这个项目也是闵家帮李川晖争取来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李川晖借口在外工作的这三年,竟是背着她养了个女人。
闵敏疯了似的上前撕打徐望舒,揪她的头发,扯她的衣服。而徐望舒心心念念的爱人,抱着他的小女儿,站在不远处,把脸撇向一边,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徐望舒彻底明白了,也不反抗了。
等徐父听见动静赶来时,徐望舒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原配指着他的鼻子骂,骂他不知廉耻,教出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老爷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气得差点当场心肌梗死。最后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下,手忙脚乱把他送进医院,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李川晖泪流满面,却始终一言不发。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闵敏还不解气。
徐父出院那天,父女俩回到家才发现,家门口被人用红油漆写满了“小三”“贱人”,徐望舒的照片被印在宣传单上,贴得到处都是。
知道内情的邻居们自发组织起来,上街帮忙清理那些宣传单。他们劝徐望舒,让她想开点,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徐望舒知道,不会好了,永远都不会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邻居发现,徐家老宅空了。
徐望舒走了,走得匆忙,又悄无声息。
徐父带着她回了老家,父女俩关起门来过日子,谁都不搭理。
回到老家的第二个月,徐望舒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想把孩子打掉,可是躺上手术台的那一刻,她还是心软了。
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一件非常羞耻且上不得台面的事。徐父维持了一辈子德高望重的好名声,被她毁于一旦。
她跪在父亲面前失声痛哭,父亲只是摸着她的头,告诉她,没关系,爸爸会保护好你们。
来年春天,徐望舒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潇然。
徐望舒的母亲早逝,徐父既要照顾外孙女,又要照顾女儿,忙得分身乏术。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徐望舒患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
起初,在父亲和女儿的陪伴下,徐望舒的病情有所好转。她变得爱笑了,会带着女儿出去玩,会亲手给女儿做漂亮的小裙子。
后来,徐父因病去世,女儿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她迫不得已又带着六岁的女儿回到了江市。
女儿上小学,她就在学校当音乐老师。每天早上牵着手踏过石板小路一起去学校,下午踩着落日一路小跑回家。邻居们都说她们这是苦尽甘来了。
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年,李川晖又出现了。
那时候的闵家日渐式微,悯心集团也已经变成了同辉集团。李川晖不再受闵家掌控,他就想把徐望舒母女接回到自己身边,弥补那些年的过失。
徐望舒气疯了,拿起扫把把他打了出去。
李川晖不恼也不怒,站在门口好声好气地劝:“小舒,我现在有能力了,我可以让你们过上最好的生活。我知道你不愿意去淮市,没关系,我在江市给你买了房子,女儿的学校我也会重新安排。”
徐望舒站在门后怒吼:“我不需要,你给我滚!滚!然然是我的女儿,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自己可以养活她!”
“是吗?你拿什么养活她?是靠你那少得可怜的工资还是打算把你爸留给你的房子卖了?还有你的身体,还支撑得住吗?小舒,不要那么任性,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咱们的女儿打算啊。你总不希望然然带着私生女的名分过一辈子吧?小舒,除了跟我走,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字字句句,都在往徐望舒的心窝里捅。
徐望舒缩在墙角,哭得几近昏厥。
第二天,徐望舒站在新房的楼顶上,纵身一跃。
她用她的死告诉李川晖,这就是她的选择。
李川晖赶到时,徐望舒已经没了气息。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她身边,死死地抱着她不肯撒手。
徐潇然第一次见到亲生父亲的那一天,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那一年,徐望舒三十四岁,徐潇然十岁。
“再后来,李川晖把我带到淮市,跟闵家人住在一起。我恨他,他也不见得有多爱我。十天半个月回一次家,每次回来也说不上两句话。不过吃穿用度上倒是从来没小气过,我要学小提琴,他帮我请国际名师,琴身都是手工定制的。他还以我妈的名义创立了一个同辉基金会,专门帮助那些患有重度抑郁却没钱看心理医生的人。他说,晖是太阳,望舒有月亮的意思,他和我妈,日月同辉。我妈要是知道,估计会气得掀了棺材板。”
徐潇然坐在微凉的夜风里,缓缓开口:“后来我自己能赚钱了,我就背着他把我妈的骨灰迁回了老家,安置在我外公旁边。我在老家找到了她的日记,我才知道,那些年我妈表现出来的开心快乐,都是她想让我们看到的。她的伤口表面已经结痂愈合,实际上却溃烂不堪,快把她整个人都吞噬掉了。而李川晖的再次出现,给了她致命一击。”
“她本该有的灿烂人生,在遇见李川晖的那天,就已经随风而逝了。她从一个人人称赞的才女,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小三,而我,不管走多远,不管过了多久,都会被叫成是小三的女儿。”
“不过也算老天开眼吧,两年多以前,李川晖在出差的路上遇到了车祸,被撞成了植物人,他牺牲了我妈换来的同辉集团,应该也快没了吧。我很少去看他,但听我那同父异母的姐姐说,他已经快不行了。我希望他再撑两年,让我妈走得再远一点,下辈子,别再遇见他了。”
那些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过往,她终于都说出了口。
阮今禾听得一阵难过,徐潇然却是勾唇一笑,“没事,不用可怜我,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每天都很开心。”
阮今禾沉吟片刻,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里“同辉集团”四个字正在被人拆除,“那我说点能让你更开心的,同辉确实快没了,已经宣告破产了,贺允知正准备低价收购。你那同父异母的姐姐被公司董事打进了医院,闵家也快被搬空了。”
“听着确实更高兴了。”徐潇然支着下巴看向远处,笑得一脸开怀。
“妈妈,你走得再快些,再远些,去开始你的灿烂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