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赵茹虽然在壁垒之内,但也丝毫不能懈怠。由于天色昏暗没能将黑城的布局拍摄清楚,而且黑城地势复杂,隧道桥梁众多,相同地点可能有好几条不同的出路,仅凭地图无法找到正确的路线,所以她只能利用建模和无人机导航。她既要关注林冉一行人在黑城中的状况,实时给他们规划出安全正确的前进方向,帮助他们处理一些临时突发的事件;又要留意另一台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以确保不会有特殊状况发生。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没过多久,她的双眼已是又红又胀。
黑城一众遭遇鼠群时,由于凌晨荒野雾气甚浓,加之野草高茂,无人机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它们,也无法预先提醒众人。直到众人被鼠群围困,渐渐落入下风时,赵茹想起鼠群畏光,情急之下只得打开无人机的探照灯驱散鼠群。等到众人在光环的保护下突破鼠群的包围,自己刚准备向林冉解释一番,却发现对讲机已联系不上众人,而那架指路的无人机竟也无法操控。
赵茹一边尝试各种方法来确认无人机发生的故障,一边排除设备可能存在的信号问题,但无人机依旧悬在半空,仍然源源传回新鲜的画面,只是自己再也无法对它进行控制,就像是遥控装置突然失灵,而对讲机也再也没有声音。
她连忙切换到另一架无人机,看看是否也发生同样的状况,但那架在黑城周边巡查的无人机却一切良好。无人机和通讯设施同时失灵的概率极小,她开始考虑难不成是信号问题?难不成在黑城之中有某种磁场干扰到他们的通信?但黑城已化作废墟近百年,怎么可能还会存在这么一股力量?
赵茹并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正思考在自己是否应该把那架在周边巡查的无人机派到黑城中去。没有无人机的导航,众人便无法找到任务地点,也无法安全的行进;但如果把这仅剩的一架无人机派过去,就等于主动减少一大半在黑城的视野。况且,谁也无法保证这架无人机进入黑城后不会发生相同的状况。
正在苦恼之时,帐篷不远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赵齐话刚说完,便匆匆挂掉对讲机,不再回应。林冉忧心二人安危,恨不得一步蹦上楼顶,但又不放心将老者独自留在楼下,只得极力压住心中急切,征询老者是否愿意与她一同上楼,“史先生,我们上楼去看看?”
这番话与其说是征询老者的意见,不如说是恳求。因为保护老者的安全是军部明确下达的这次行动的任务之一,林冉绝不可能撇下老者独自一人而离开,如果老者拒绝上楼,林冉也只能束手无策、老老实实地呆在他身边。她甚至决定老者若是顽固不肯答应,自己便将他绑了上去。
老者听见二人在对讲机中的对话,早就将口风琴放在口袋里揣好,向楼梯间挪步,焦急地说:“抓紧!你先上去,不必等着老朽!”说着,一边扶着锈蚀的楼梯扶手,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晃晃悠悠抬腿往楼上迈去。
林冉忙去搀老者,好在楼层不高,老者也并未如看起来那般羸弱,不消片刻,两人便来到天台。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天光明净,明媚的光芒让空中的云雾蒸腾消散,迫使黑城匆匆收起那些龌蹉。城市虽已荒芜,但建筑犹在,这些巧夺天工的作品在和煦阳光的笼罩下,渐渐露出着人类过往璀璨的残影。
还未迈出天台的门,就看见赵齐和田堃俩人紧紧挨在天台的墙檐边,偷偷摸摸探着头脑,像是在躲避什么,又像是在看着什么。感觉到有人上楼,赵齐敏觉地回过头,见是林冉,忙冲她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二人将身子压低,又挥手招呼林冉快点过来。
看见他们平安无恙,林冉可算是安下心。低声嘱咐老者留在原地,自己悄悄地摸了过去。待林冉躲至墙檐下藏好身形,赵齐才神神秘秘地用食指指向墙檐上方,轻声说:“好像有人!”
林冉伸出脑袋仅露出两只眼睛来回巡视。眼前的视线完全被楼群包围,在这些颜色不一、高矮错落的建筑之间,果然有一栋高楼的屋顶,幽幽飘着一股袅袅升起的浓烟。
世界业已毁灭,人类早已藏匿于地下,地表之上怎会有别的人类出现?
答案是肯定的。由于基地的容量有限,当年的大转移根本就没有能力完全覆盖到所有幸存的人类,那些未能进入到基地的不幸者,只能继续在漂泊感染者肆掠的大地上艰难求生,他们苟存下来的后代,被基地称为“荒蛮人”;然而即便是那些进入到基地的“幸运的人”,也未必那么“幸运”,生活水平的急剧下降,饥荒、疫病、以及元老院的压迫,使得其中的一部分人承受不住只得偷偷跑出来。他们离开后是死是活无人知晓,但元老院给他们判以“叛徒”的罪名,无论何时何地军部一经遇见他们,立即将其逮回处以极刑。
林冉见过几次对“叛徒”的审判。他们首先被安排在基地里游行示众,穿越过每一个居民区,让市民看清他们丑恶的嘴脸。即便回到生机勃勃的地面并幸运地躲开野兽的猎杀,他们的身体却没有因此而变得健康。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甚清晰,已经失去言语表达的能力;他们的头发几乎掉光,只剩一个满是泥垢的暗灰色看不清五官的的骷髅头,闭着眼扭着头一路躲避围观者的目光;四肢枯槁得紧紧被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关节却肿得奇大;手脚在枷锁沉重的束缚下根本无法抬起,只能用脚掌拖着地弓着背塌着肩,慢慢在地面往前磨;浑身上下有伤口的地方都流着脓,和着地面的血迹,引得众人直犯恶心。
最后,他们被当带到早已设好斩首台的居民区广场。当广场聚集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开始热闹起来时,行刑官首先会大声宣布他们的罪行,然后命人拎起他们无力的手在罪状书上画押,最后让那闪着寒光的闸刀将这些基地的耻辱身首分离。他们的尸体无人敢去捡拾,只能被丢入无底的地洞之中,永久成为地底里的一员。
行刑完毕后,行刑官还会向市民发表一大段**,目的在于告诫众人地表世界仍旧危险,并震慑那些有逃离想法的人。渐渐地,大部分人群就放弃对地表的向往,安心踏实地呆在基地里。毕竟,随遇而安,也算得上是人类一大优点。
确认自己没有暴露后,众人悄悄退回到天台避光的楼洞里。
“说吧,通信系统怎么样?”与其关注黑城是否有别的人存在,林冉更关心与赵茹之间的联络是否已经恢复,毕竟职责所在,绝不能节外生枝。
“不怎么样”,赵齐叹了口气歪着脸说,“目前还是确定不了症结所在,因为除了赵茹联络不上之外,我们之间的通讯完全正常,所以有可能是因为信号在长距离传输过程中发生了故障,但是按常理来说,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动恢复,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用时这么长;赵茹肯定早就发现了与我们联络不上,而且到现在她也同样解决不了,说明这个问题确实比较棘手。所以我觉得有另一个可能...”赵齐用眼神瞄了瞄楼洞外那缕飘着的烟雾,“是他捣的鬼。他隐藏在黑城中,害怕自己被发现,便阻断了与外界联络的信号。而且他们应该不是‘叛徒’,而是‘荒蛮人’”,赵齐笃定地说。
见到烟的那一瞬间,林冉其实压根儿就没往有人的方向去想,她认为也许是因为对面什么东西自燃而冒出的烟雾。但细想下来,此时才值清晨,即便艳阳高照,也远没能达到可以使物体自燃的温度,所以烟雾是刻意被制造出来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说真的是有别人的话,“叛徒”是很少会逃出智恩壁垒的,他们也明白黑城的恐怖之处;唯一可能的就是那些漂泊在基地之外的“荒蛮人”。他们是敌是友尚不可知,而且为了完成任务,众人还是尽量避着他们不要多生事端的好。
可当前将通讯恢复正常通讯乃是重中之重,否则众人非但无法确保自身安全,连目的地在哪都找不着。赵齐一番话又很完美地将通讯故障与“蛮荒人”联系到一起:因为有人藏在黑城里不愿意被发现,于是就设置了信号干扰,因此影响到他们执行任务。由此看来,避免与对面碰撞显得不太可能。
当然,以上推断都只是假设,也有可能对面东西什么都没有。但比起几人呆在原地坐以待毙,主动出击更能突破困局。但这么一来,原定的计划可算是彻底被打乱,速战速决的想法终归是泡了汤。况且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除去老者不计,此次就四个人执行任务,其中赵茹被安排在壁垒之内担当后勤,通讯丢失之后,整个小队相当于只有三人,其中赵齐负责通讯和医疗,除了带着一柄火炮,基本也没什么战斗力,整队的安保工作实际上就由自己和田堃负责。一旦决定去对面高楼寻找那个神秘人的话,那么该如何分配现有的人员?爬上高楼,老者自然是承受不了这样的强度,必须留下一个人保护他的安全,那个人只能是田堃。可赵齐又该如何安排呢?随同自己一道前去,又担心对方人多势众,非但保护不了他,搞不好他反倒成了累赘。留下他与老者、田堃一道,又担心楼顶万一遇上什么大麻烦,仅凭自己一人应付不来。
想到这里,林冉暗自苦笑:若是与赵茹的通讯一切正常,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直接让她把无人机开过去,瞬间就能搞明白对面是啥幺蛾子。可话说回来,如果通讯正常的话,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地跑到对面去探究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正在思考对策之际,楼下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林冉摆摆手,让众人别动,自己轻踮着脚走下楼梯,悄无声息地来到二楼,将身子藏在黑暗中,通过一扇背街的窗户发现了刚才声音的来源。
两只浑身土黄、背脊披着长毛、身体瘦小纤弱的鬣狗被逼到了死胡同里,它们先是在胡同里来回打转,趴在胡同的墙上,俩脚向上跳动,用前爪来回努力地扒拉,企图找到一条向上的求生之路。
在寻路无果后,它们只能侧过身夹着尾巴、弓着背,低着头朝前恶狠狠地低吟,试图吓跑那个站在胡同口的敌手;堵住它们的是一只身长两米有余、体格比对面要大上好几倍的狮子,目光凶狠、身形壮硕,稳稳当当地完全占据了逃离这条胡同的通道。
胡同深巷里,楼宇遮挡住了初升的朝阳,傍着那些洞开的深幽的门窗,使巷子显得更加静僻。在鬣狗眼中,狮子高大的身体塞满了整个巷口,将巷子全都笼罩在它的黑影之下,自己呆在巷子地深处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光亮,只有那双尖锐的眼睛直直投来残忍的杀气。
鬣狗们竟突然率先发难,原本楚楚可怜的它们,瞬间就露出凶恶可怖的面貌,一左一右同时向狮子夹击。它们尽管瘦小,却速度非常,根本没有给对方留下过多的应对时间。狮子后腿用力,纵身往左一跃,轻松避开来自右边的攻击,立即伸出左爪想要拍下左方的鬣狗,但由于身形太大,爪子刚抬起来便撞上胡同的墙壁根本没法使出太大力气,这原本迅猛的一击反倒变成了若有似无的轻挠。得此机会,向前的鬣狗一口咬死在狮子左肩肩头,像是嵌死在肉里一样,再也没有松口。落空的鬣狗也立刻转过头调整身位冲着狮子的脖颈再次扑过来。
狮子想要退回巷口,但目前已来不及。它只能猛地向后一仰,双脚站地,立起身来,肩头挂着的鬣狗也轻飘飘地如同腊肉一般被提起。狮子向右一计重爪将侧面的袭击拍下,又使劲向左转动身体把挂在身上的鬣狗甩到墙上,这一撞刚好碰到了脑袋,把死咬的鬣狗弄得个七荤八素晕乎乎地松口掉在地上像是死了。
被拍下的鬣狗未受重伤,扭转着身子站起来退开一段距离伺机寻找下一波进攻机会。狮子转过身,冲着摆出进攻姿态的鬣狗发出一声怒吼,再慢慢逼近,原本一副凶恶表情的鬣狗在狮子巨大的威慑下,精神逐渐崩溃,越来越绝望,身体不止地颤抖,最后竟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狮子并未因此而产生怜悯,扑上前去,果断地把这可怜虫送入口中。
而原本那只已倒在地上鬣狗突然抖动身体猛地站起来,趁着狮子进食的间隙,两腿一蹬头也不回地逃走,任由同伴丧命在狮子的血口之下。
它竟是在装死!
果然,在这弱肉强食的黑城里,要生存下去的第一法则便是:“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狮子大快朵颐之后,懒懒散散摇着尾巴离开了胡同,没多久觅着血气而来的动物在这堆残羹上又饕餮一番。当然,因先来后到的问题,又引发其他几场恶战。
在暗处偷偷观看完这场不到十分钟的斗兽,林冉还是决定让众人一同前去高楼,她认为这样会更安全一点,若是真发生个什么状况,再临场随机应变。刚才那头狮子她自认为应付起来都够呛,更别说遇到其他成群结队的野兽了。她回到楼顶将这个决定告诉众人,并没有人反对。于是一行人临时改变目的地,在进行一顿简单的补充后,决定往高楼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