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何处不忿?
有时候,梦寐以求的惊喜来得太大太大,便也不一定是疯狂的喜悦……
哭,人人皆哭,哭得稀里哗啦……本来还好,在欧阳修这个老头嚎啕一起,便是哭声一片……
宋与辽的恩怨情仇,贯穿百年,我打你,你打我,我杀你,你杀我……
其中的那些可歌可泣,太多太多,百年,太久了。哪怕是有握手言和,甚至称兄道弟,但故事里的那些悲哀,依旧是每一个宋人心中的感动与疼痛。
称兄道弟之间,暗自里,宋人对契丹,依旧是看不上看不起,乃至仇恨纠结。
你说辽国忽然要亡国了?大宋的太傅带着十数万大军把辽人最后的京城围困住了……
这种事……不敢想,从来不敢想,梦里都不敢梦。
欧阳修忍不住的哭,一边哭,还要一边组织工作,准备祭祀事宜。
给欧阳修当助手的是太常寺太祝晏几道,这个与狄咏有许多所谓“恩怨情仇”的少年,当然,他也不能再称之为少年了。
面对欧阳修,面对狄咏如此大事,晏几道一边忙碌来去指挥,也时不时陪着欧阳修站一会儿……
也主动与欧阳修说话:“老学士啊,忽然间,想起当年,当年……年少,也无知,多与太傅有意气之争,如今想来,多也可笑……”
欧阳修抹着忍不住的泪水,倒也不再嚎啕,看着晏几道,泪中带笑:“你啊……也长大了,蓄了须,戴了冠,少年人少年事,想起来,倒也不用可笑,能会心一笑才是豁达……”
晏几道闻言,嘿嘿一笑,点头:“老相公说得是,嘿嘿……说起来,这些年,我心中对太傅,其实还真是多有不忿……”
为何晏几道能与欧阳修这么随意说话?甚至在欧阳修面前,晏几道还能自称为我?
原因其实不复杂,欧阳修可以说是晏几道的老爸晏殊的学生,晏殊十四岁以神童试进入官场,当官及早,他知贡举的时候,欧阳修来考,晏殊亲手点的欧阳修礼部试第一名。
后来,也是晏殊多番抬举欧阳修,欧阳修真正走入高官行列任职知谏院,更是晏殊一手提拔保举。
说起来,晏几道与欧阳修,虽然年龄相差甚大,但算是一辈人。晏几道这人,本也骄傲,他说苏轼是阿猫阿狗,倒也不全是目中无人。
是人家晏几道真有这份出身,满朝文武,年纪大一点的,出自晏家门下的,不知几何,包括欧阳修。仟仟尛哾
欧阳修听闻晏几道对狄咏还有不忿,便也问:“何处不忿?”
晏几道爽朗一笑:“不忿之处,自是文才之上,这几年,我不知写了多少文章,填了多少诗词,四处广传,便也是想与太傅争一争高下,却也无奈……太傅近些年,竟是不填词写文了,兴许,也是填了一些词写了一些文,只是不传出来而已……”
这叫什么?
我年少的时候被你欺负了,我长大了,我牛逼了,要找你一较高下,你却金盆洗手了?
其实……他妈的,也气死个人!
欧阳修笑了笑:“叔原啊,你倒是难为他了,子道如今,却哪里又能与少年时那般在瓦舍楼宇之间为乐?”
“是啊……”晏几道点着头,颇有些唏嘘,你想着小时候打游戏没打过,练了好些年,练成顶级职业选手了,想找人家单挑,人家现在不玩游戏了,都忙的是家国大事,如此一想,不免也有惭愧……
晏几道再说:“倒也释然,如今,服气,我心中,服服帖帖,太傅不论做任何事,都能做到绝顶之处,我却还想着与他诗词争锋,落了下乘了,还想昔日,他在樊楼掌掴与我,教我在许多人面前脸面尽失,他说……他说我没出息,当时我只是恨意丛生,不知其中生意。如今再看,却也真如太傅所言,真是没出息,文才不足为国柱石,武功更不谈,便是治学也远不及也,近来还真看了几本事功之言,虽然许多处并不苟同,却也是大学也!惭愧啊,却是太傅掌掴,亦不醒人……”
欧阳修转头看着晏几道,便也感觉出晏几道有几分消沉,说道:“不必如此,你为这太常寺太祝也有许久了,朝廷祭祀之事,从来不出差错,如此,便也是国家柱石!圣人有言,家国大事,也就两样嘛,一样祭祀,一样兵戎……他占一样,你占一样,不必妄自菲薄……”
欧阳修,是会安慰人的。
晏几道立马又笑:“哈哈……老学士啊,你真会说话,说到家国事,我心中对太傅,那是由衷敬佩,当真敬佩!如此武功,古往今来,亦不多也,我大宋之福,竟是如此深厚,得天独厚啊!我对太傅,当真心悦诚服!”
欧阳修嘿嘿笑着,晏几道说心悦诚服,他欧阳修又岂能不是个心悦诚服?
这辈子,能收狄咏这么个弟子,欧阳修如今,做梦也能笑醒……不是形容,是真做过关于狄咏的梦,然后笑醒了。
“乞求先灵上苍,此番保战事顺利,教子道顺利拿下燕京城,彻底覆灭辽国,如此,寰宇一统,汉唐之荣也!”欧阳修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些祖宗牌位,由衷而言。
“老学士啊,能生此时,吾辈之福,能见证这等荣光,吾辈之福,后人读史,读到我等,将是何等崇敬羡慕……可惜……可惜我晏叔原,竟是留一个被太傅掌掴之事于后人,唉……”晏几道连连摇头。
哦……原来症结在这里,欧阳修才知道晏几道为何语言来去,有几分消沉之意。
别人记载在史书里的,记载在野史故事里的,传颂千万年,那都是意气风发的荣耀。
偏偏晏几道这里,没什么值得史书去记,兴许,史书为了凸显狄咏,大概率就是晏几道被狄咏打的事……
这不,成小丑了!
晏几道能是小丑,如此大才之辈,而今你去问,汴京城里,谁人的词传唱最火?
“人生还长,家国大事良多,岂能没有贤名?”欧阳修笑着安慰。
本来,晏几道是不在乎什么名传千古的,偏偏出了个这事,他这辈子,不做点什么名传千古的事,那他在后人眼中,就剩下个小丑的模样了。
这能行吗?
这不是逼着人干点大活出来吗?
晏几道看向欧阳修,认真说道:“老学士若是看得上下官这几尺之躯,定要驱使一二……”
不说“我”了,说“下官”,骄傲非常的晏几道,第一次求人。求欧阳修抬举一二,给点正儿八经能干活的差事。
欧阳修点着头:“好,我心中记下……”
既然求人了,就不怕多求一点,晏几道再说:“若是太傅能有何驱使之事,那再好不过……”
欧阳修点头笑着:“嗯,便是帮你留意帮你问……”
晏几道达到目的了,心中虽然稍稍有些羞愧与难受,却更多是激动!双手摩擦了几下,躬身一礼,便往头前去安排祭祀之物的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