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丘八竖子,不足为伍
狄咏大步一迈,跟着就穿过大厅往里而去,路过大屏风,进得后苑,后苑果真就是雅地,花鸟鱼虫,曲径通幽,亭台楼阁回廊之间,便是豁然开朗,上得台阶往一处大厅而入。
厅内左右条案一张一张,廊柱之间灯火通明,头前还有一个小台子,琴瑟琵琶、笛萧阮筝摆在一旁。
只是厅内只有寥寥几人,台上也没有人,时候尚早。
跟着狄咏进来的一帮军汉,一个个表情怯生生模样,那杨得忠也是如此,头前与狄咏要比斗高下的气势早已尽去。
可见文武之别,已然深入所有人之心。
狄咏也不用小厮招呼,大喇喇往左边头前去坐,还回头招呼左右:“都坐都坐,别都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厮微微叹气,照例问道:“不知诸位要些什么酒菜?”
狄咏回头一看众多下属,想了一想:“不要那些什么花里胡哨的,弄些下酒小菜,然后上肉,有什么肉上什么肉,一人上两斤,酒只管搬,保准喝完。”
狄咏这么安排也是为下属考虑,这些军汉,弄些花里胡哨菜来,只怕一个都吃不饱,甚至还不知道怎么下筷子,都是练武的汉子,肉最自在。
“得嘞,诸位稍候。”话语这么应,但是小厮心中的鄙夷已然开始慢慢写在脸上了,这不是乡巴佬进城,不会愣到这地步。
也没想错,狄咏还真是乡巴佬进城,从西北边关苦寒地来这汴梁总共不过一个月。
小厮出去了,厅内几个文人士子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闹懂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士子面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与旁桌之人对眼几番,故意提高一些音量说道:“今日是怎么回事?倒也奇了怪了,一群丘八也对填词唱曲的感兴趣了?我大宋朝文风竟已鼎盛如斯?”
这阴阳怪气的话,自然是说给狄咏等人听的,听到这话,狄咏倒是微微一笑,觉得与这小年轻懒得见气。
但是杨得忠等人立马都把头低了下去,面色已红,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丘八是专门用来骂军汉的词,丘八就是个“兵”字。
见到杨得忠等人这般做派,狄咏笑不出来了,本不想接话,却是不知为何非得接一句话了,抬手一指:“嘿,你,说你呢,你叫个什么名字?”
那年轻士子看了看自己,有些意外,好似不相信面前这个军汉竟敢如此无礼。
倒是旁边之人开口了:“贼军汉,怎么说话呢?当面可是晏相公之子晏几道。”
晏几道?耳熟。晏相公?狄咏知道是谁,是前前任的宰相晏殊,如今被贬在外为官,但是门生故吏遍地,更重要的晏殊在文坛大名鼎鼎,历史地位上与欧阳修齐名。
晏殊的儿子晏几道,那更是未来文坛之上的一颗巨星,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只是此人因为出生高门大族,不免有些轻狂自大。
在历史上,早已名冠天下的苏轼曾经想与晏几道见一面,晏几道竟然回复苏轼:如今官场上一半的人都曾经是我爹的门生,我都懒得见他们,你苏轼算老几?
晏几道这个回复把已经几十岁的苏轼怼得是怀疑人生。
晏几道就是这么狂的一个人物,却也有才。
狄咏哪里管晏几道这小年轻有才没才的,他不爽的是这小年轻对军汉的这种态度,开口便答:“什么晏几道,某不曾听过,休要在此聒噪。”
“你这贼军汉,岂敢放肆?晏兄何等才名,在汴梁城内,年轻士子之中稳稳居首,未来定是我大宋出将入相之栋梁大才,岂是你这般军汉能及万一?樊楼雅地,叶一袖姑娘的诗会,又岂是你这般的军汉有资格来的?”晏几道身边的士子已然站起,义愤填膺。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晏几道老神在在,鼻孔朝天,斜着眼看向狄咏,老大不爽,自有小弟冲锋陷阵。
正在此时,那小厮带着一帮人端着酒菜进来了,听到这番话,心中已然在笑,心想不出所料,想来这些军汉坐不得片刻就得走了,这酒菜钱也算是白出了,往后也就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乱闯的了。
狄咏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栋梁之才,我大宋若是没有我等军汉,尔等怕是早已朝不保夕,已如丧家之犬。某今日就在这里坐了,不仅要坐,还要一醉方休,什么叶一袖,我等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狄咏说完,转向左右,酒菜已来,大手一挥:“吃酒,都把头抬起来,吃,一醉方休。”
这一帮军汉,若不是上司狄咏在此,还真的早就垂头丧气走了,此时听得狄咏之语,也还是畏畏缩缩模样。
狄咏更是不快,语气含威:“他娘的,吃酒还不会?杨得忠,吃!”
杨得忠也知道自己被人鄙夷了,心中憋着气,却又不敢与对面的士子撒气,见得狄咏一激,脑袋一横,把酒杯抬起来:“狄崇班,卑职干了此杯!”
“好,就要这般,陛下的垂拱殿都来来去去,到得这里岂能畏手畏脚,都吃!”狄咏豪气干云,拿杯就饮,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拿肉就吃。
这意思就是不把对面几个士子放在眼里,不当回事了。
年轻晏几道何曾受过如此冷落?抬手一指:“丘八竖子,不足为伍!今日若非应了叶姑娘,便是这诗会不与也罢。”
没想到狄咏放下肉也骂:“乳臭未干,妄自尊大,手无缚鸡之力,却敢狺狺狂吠,笑话!”
狄咏也拽起了文,便是知道这些士子骂人都骂不出几个脏字来。
“你!”晏几道站起来了,就要往前,却是走了半步停住了。
狄咏看笑了:“殴斗之勇也无,实不当男儿!你若上前来打,且看某一个巴掌把你拍到墙上去。”
“你你你……”晏几道这是秀才遇到愣头青,有理无理也说不清,只有面色憋红,七窍生烟。
“晏兄晏兄,不必与这般粗鲁浑汉动怒,不必在此失了君子风范,今日雅事,莫要扫了兴致,来日方长,此丘八无知者无畏,且看谁才是这大宋朝的主人。”晏几道身旁的汉子又开口了,却是口中叫着晏兄,面相上至少比晏几道大五六岁。
“来日……来日教你……”晏几道想说几句狠话来着,他家门生遍地,整治一个军汉自是信手拈来。
只是这狠话还没有放完,一个姑娘娉娉婷婷从侧门而出,直上大厅头前的小台,莲步款款,一袭蓝青裙摆落地,衣袂随身而动,青丝如瀑,发髻简雅。
再看面目,双眸含水带情,却有灵动之气,小鼻微尖,手持团扇遮口,正看向场中。
晏几道等几个士子立马收住了义愤模样,昂首挺胸,君子风范尽显,微微一礼。
“奴家叶一袖,见过诸位。”姑娘微微矮身一福礼,还显出一种柔弱之态,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