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考城隍
宁筱很无辜,作为一名廪生,考试的确是他的本职工作。但问题是,宁筱要考的应该是朝廷的官才对,而现在他偏偏参加的,是考城隍爷的试!
城隍爷和县老爷究竟谁的官更大些,宁筱不清楚。但对于一名秀才来说,能当一城的老爷已经是足以光宗耀祖的事了。
然而问题在于,城隍可不是阳间的官,而是yīn神啊。
何谓yīn神?
就是挂了之后,才能上任的官。
宁筱今年只有十六,虽然比不上那些十二、三岁就中举的天下神童,但在县中乃至府城,也是一个人才。书院中的博士,乃至府城中的学正都断言,宁筱二十岁前一定能中举,可谓前途无量。
如此美好的人生在等着宁筱,偏偏自己却yīn差阳错地参加了这个狗屁的城隍考试,看着处于灵魂状态的自己已经没有了实体的身躯,宁筱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祈求自己考不中,然后还阳。
“希望旁边那个跟自己一同参加考试的家伙给力些吧。”宁筱心中暗暗祈求之余,目光却是往身边那个跟他一样秀才打扮的男子看去。
不得不说,那些yīn神考官还是十分有眼光的,跟宁筱一同参加考试的男子比自己稍大,约是二十左右。可能是已经成年的关系,身材已经长成,一眼看去绝对当得起“器宇轩昂”四字。加上眉宇间隐隐透出的正气,瞳孔中又有着老于世故的圆滑。宁筱相信,这家伙如果踏入官场,肯定是上官的好下属,百姓的好青天。
“有这种家伙在,我一定不会中!”
就在宁筱暗暗祈祷的时候,对面那帮yīn神考官审完卷,交换了意见之后,终于有结果了。
只见为首一名,疑似关帝爷的考官抚着他那黑亮的长髯,大笑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写得好,写得好。”
听到这句,宁筱心中大定,这句可不是他写的。不是他写不出来,而是想到如此妙句也绝不可能写在这张答得好就会挂的考卷上!
果然,那疑似关帝的考官这时正sè道:“宁筱、宋熹,这次考试,汝等都答得很好,不愧是齐州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才。不过,宁筱你毕竟年轻,比宋熹略逊半筹。方才某所念的,便是宋熹的文章,汝可服?”
城隍虽好,可宁筱还不想挂。这时疑似关帝考官的话,让宁筱有如蒙大赦之感,当即心悦诚服道:“学生心服。“
疑似关帝的考官含笑点了点头,又勉励宁筱几句,终于将目光投向另外一边的宋熹道:“宋熹,齐州才县尚缺一位城隍,汝就去那里任职吧。”
宁筱闻言,心中暗暗庆幸。听这话的语气,可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唯有一个选择,就是去当城隍!
对于这个结果,宁筱甚是满意,心中已经想快点离开这个名符其实的“鬼地方”,早点回阳间去了。
然而,那边的宋熹看似平静,心中也有着跟宁筱相同的打算。城隍虽好,但毕竟是yīn神,非他的志向。
当听到考官们一致决定由自己出任之后,宋熹心中虽急,却也明白不能明着推脱。但这宋熹确实聪颖无比,同时更是深谙官场之道。这时闻言,大大方方地施礼道:“关帝老爷错爱,学生不敢推辞,愿听关帝老爷之命,出任才县城隍。”
“很好……”
就在关帝想抚髯再赞的时候,宋熹却是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只是学生家中有老母,无人奉养。学生只希望待老母故去之后,才去上任。”
这边宁筱一听,心中暗赞:“好家伙,人家关帝老爷要你尽忠,你却将孝道搬出来,果然厉害。”
心中暗赞的宁筱很快就醒悟过来:“不好,若是这家伙推脱成功,那岂不是我要去当这城隍?”大急之下,宁筱立刻朝那群考官看去。
只见那群考官已经在飞快地查“生死薄”,很快一名考官便对关帝禀报道:“宋母七十有一,阳寿还有九年。”
众yīn神听得,都犹豫了。宋熹是独子,其父又早逝,如果这就去上任,宋母无人照料,晚景凄凉,可就是他们的罪过了。传闻yīn神中有因果一说,若宋母晚景凄凉之果乃是他们要宋熹当城隍之因而结的,那这份恶果,就要算到他们头上了。
宁筱虽然不清楚yīn间的规矩,但如此明显的变化又岂能注意不到。心中焦急的时候,那边的关帝爷已经说道:“既如此,不妨让宁筱先代任九年,待宋母故去,宋熹才上任吧。”
那边宋熹听到,不等宁筱说话,立即就大声拱手道:“多谢关帝老爷体谅!”宁筱这时更是看到,那个叫宋熹的家伙,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
“这家伙,没想到一脸正气,原来这等yīn险。”不过,你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宁筱经验虽不及宋熹丰富,但聪颖的他立刻就懂得举一反三。于是朝着关帝拱手道:“能够代任城隍,学生之幸也。然学生家有弟妹,均只有六岁,学生又是家中长子,是故……”
这次,众yīn神终于皱起眉头了。为首的关帝思考了片刻,摆手道:“汝家中虽有弟妹,但令堂尚在,定能照料好他们,不必挂心。”
还是以丝毫没有商量的语气来说,只是这事关自己的生死,宁筱又岂会轻易答应。
各种想法在心中掠过,然而刚刚自己已经将人伦大道搬出来了,还是打动不了这帮yīn神。既然打动不了,那就只能据理力争了。
想罢,宁筱拱手道:“关帝老爷所言有理,只是学生有一疑问,若老爷不能为学生解惑,学生决不代任城隍一职!”
关帝虽然觉得这两个家伙有点难缠,但还是颔首道:“是何疑惑。”
宁筱正sè道:“方才老爷说,由在下代宋兄,任才县城隍九年。那学生想问,九年之后,学生是否能返回阳间?”
关帝闻言,好笑地摇头道:“九年之后,汝肉身估计早已腐烂,如何还阳?”
“如此,学生断不能答应老爷代任城隍一事。”
“放肆,某家决定的事,岂容汝推托!”
伴随着关帝的大喝声,他那蒲扇大的手掌猛地拍在案桌上,“砰”一下,那张案桌被他一巴掌拍了个粉碎,连带着整座府邸不由得跟着晃了晃。宁筱和宋熹,更是直接被震倒在地上。
如此威势,不仅宁筱,就连宋熹也吓得脸sè煞白。
千古武圣,果然名不虚传!
只不过,事已至此,宁筱又岂能就此屈服。反正都已经挂了,大不了不当那狗屁城隍,去六道轮回走一转好了。想到此节,宁筱冷笑道:“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关帝老爷如此不讲理,学生不服!”
关帝似乎也被宁筱说出火气了,一双丹凤眼紧紧地盯着宁筱,手中不知何时更是握上了他那标志xìng的青龙刀。只要宁筱一个说不好,恐怕就立刻要化为无头鬼魂!
面对关帝的威势,宁筱反而不见紧张了,施施然地重新站起来,还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袍之后才说道:“老爷方才也说了,学生是代任城隍,也就是说,待宋兄上任之后,学生便如从前一般,可有错?”
关帝那卧蚕眉抖了抖,但还是淡淡道:“没错。”
宁筱眼中jīng光一闪道:“学生从前乃是人,那么代任九年之后,应该还是人!”
关帝低哼一声,冷傲道:“九年之后,肉身已坏,焉能还阳。”
“如此,老爷的话岂不是前后矛盾?刚说学生可以如从前一般,现在又说不能还阳chéngrén!学生不服!”
“这……”
关帝毕竟是武人出身,说到辩论,又岂是宁筱这样的书生对手。更重要的是关帝重诺,他的话绝对当得起“一诺千金”。如今他已经答应了宁筱只是代任,又岂能反悔。无奈之下,却只能沉默以对。
宁筱见得,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倒是那边一大帮的yīn神急了,其中一个老翁状的yīn神来到关帝面前道:“老爷,才县缺城隍已有一年,好不容易才有合适人选,如若放过他们……”
关帝卧蚕眉紧皱道:“也不是放过他们,方才宋熹不是说,九年之后可上任。”
老翁一脸苦相道:“老爷,九年之后,那城隍庙估计都要被拆了。”
这老yīn神倒是没有说错,庙宇需要有神明坐镇,才能保一方平安。城隍作为城中首屈一指的大神,空缺一年都会惹出不少麻烦。如果十年无城隍,那地方都不知道会乱成个怎么模样了。如此一来,那城隍庙不会被愤怒的百姓给拆掉?
“那如之奈何?”高傲的关帝爷,终于将皮球给踢出来了。
宁筱闻言,可不想这问题被那群yīn神接去。毕竟他是凡间的人,不懂那么多yīn间的规矩。天知道这帮老yīn神,会捣鼓出什么破办法逼他就范。故此,宁筱毫不犹豫地接过话头道:“老爷勿忧,学生有一策可解此难题!”
“哦?”关帝的丹凤眼中,爆发出一道明亮的神采,如喝醉了酒的红脸再次露出淡淡的笑容,抚着长髯道:“是何办法?”
宁筱微笑道:“还是由学生代任城隍一职,只不过学生以凡人之身代任。”
此言一出,那群yīn神齐齐道:“不可,我冥府从无此例!”
宁筱好笑道:“天地初开之时,还没有人呢。”
宁筱这话,意思非常明显。连人都可以从无到有造出来,例又怎么不可以开?
那群yīn神还要辩驳,关帝却是摆手道:“例的确可以开,然以肉身任城隍,可未必能将城隍之职做好。”
“能否做好,是学生的问题!”宁筱此时,胸中的书生之气也被激起来了。
“老爷……”
那群yīn神还在争取,宁筱则是紧紧地盯着上首的关帝,现在这位老爷,可真是能够一言定自己的生死了。生而为人,无论是谁对于死亡,都是有所畏惧的。就算宁筱现在是灵魂状态,但他的心理上还是一个人。
故此,紧张的宁筱此时全身上下,竟然有种如灯火般轻轻摇曳的感觉。
不过,宁筱的紧张情绪没有对这位老爷产生任何影响,约是半刻钟后,闭目思索了许久的关帝终于给出了他的答案:“也罢,才县城隍极为重要,不能久缺。就依汝所言,肉身上任吧。”
此言一出,宁筱心中那块吊得老高的大石总算完全放下:“谢老爷体……”
还没等宁筱说完,关帝却是摆手止住他道:“城隍一职,关系重大,若做得不好,不仅你的阳寿会折损,yīn寿也一样。”
宁筱听得大奇:“敢问老爷,何谓yīn寿?”
“时候到了你便知。”顿了顿,却见关帝手中青龙刀虚空一招,一块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卷轴凭空出现在宁筱头顶,并缓缓落入他手中,同时说道:“汝以肉身上任,艰险非常。这本是你代任城隍的奖赏,现在就先给你吧。”
宁筱这时欢喜得难以复加,不仅不用挂,竟然还可以当城隍。虽然只有区区九年,但也足够了,这可比当朝廷的官有趣多了,现在还可以得到赏赐。
就在宁筱想看看这卷书帛究竟写什么的时候,却见到关帝青龙刀朝他和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宋熹挥去。
顿时,宁筱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吹出府邸之外。眼前的一切也同时变得不真实起来。
迷糊间,却听到关帝那威严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一月之内,必须到才县上任,否则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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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睁开眼睛,宁筱眼前漆黑一片,而且浑身都湿透了,那黏糊糊的感觉特别难受。而这些,却不是被惊出的冷汗,而是被闷的。
与此同时,宁筱却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传来叮叮当当的丧钟声。
“糟!早就听说到yīn间的时候,肉身会如死了一般。难道娘亲以为我挂了,现在是为我举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