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郡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书称厘降，诗美秾华。爰思浚哲之朝，已重肃雍之德……非谓私恩。司天台仙使苏淼淼，聪慧敏捷，珩璜有则，丽质轻灵，谦虚恭顺深得朕心。今者封长宁郡主。赐之金策，谦以持盈……勿替令仪，尚缓厚禄，钦此。」

在百里泽的轻声催促下，内心震撼，满脸麻木的苏淼淼双手接过圣旨。

百里豫满意地看着自己新收的女儿，「长乐永康，安国宁家，是以长宁，怎么样，淼淼，你可还喜欢？」

苏淼淼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淼淼很喜欢，谢陛下恩赏。」

她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百里豫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自己才是那个他深恶痛绝的堕天阁教主苏洵。

否则等百里豫知道真相后，发现自己既被骗了老父亲一样的感情，还骗了一个封号，绝对会把苏淼淼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再凌迟处死！

苏淼淼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淼淼，可是有些冷了？」百里豫看到苏淼淼打了一个哆嗦，以为她是大病初愈还没好利落。

苏淼淼摇了摇头，但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惹得百里豫一阵心疼怜爱，他转而道：「年关将至，今年的晚宴，淼淼也跟着国师一起来吧。」

之后百里豫又说了几句问候关切的话后，便带着众人离去，不让多余的人打扰苏淼淼休息。

这正合苏淼淼心意，她实在不习惯自己像只猴一样被众人热切地注视着，哪怕她现在有了封号，是一只高贵的金丝猴也不行。

只不过有一件事奇怪，在众人离开时，楚玉彤姐妹二人走在最后，苏淼淼无意间发现楚玉彤偷偷回头向她投来视线，她极快地扫一眼后便迅速收回。

那目光十分复杂，苏淼淼一时也无法辨别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不像是嫉妒或怨恨，反而像是有一种隐晦的怜悯和嘲意。

怜悯？

这种感情竟然能出现在楚玉彤身上，苏淼淼很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刚刚沂水居内接圣旨时，苏淼淼脑内的「真实之眼」技能也在运作，在场的人好感值有增加的，也有原地不动的，苏淼淼重点看了一下楚玉彤的喜恶值，她竟发现楚玉彤的厌恶值不仅没增，反而下降了五点。

这实在是稀奇，要知道若是往常，楚玉彤对她的厌恶值绝对会再提高十几个点，可这次却异常的下降，而且整个过程中她没露出过什么不满表情，老老实实的一度让苏淼淼险些忘记整个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结合楚玉彤离开前那个怜悯中又带着嘲弄的表情，苏淼淼总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才改变了楚玉彤，可究竟是什么事呢？

苏淼淼低头思索，倪妹扒拉着送来的金册，「话说这皇帝还挺大方，送给你一个郡主当，也不知道他以后要是知道长宁郡主就是邪教教主会有什么反应。」

苏淼淼顿时被打乱了思路，面色沉痛，「所以一定要捂住马甲！」

她一把抱过无所事事的倪妹，「我要是被发现了，你作为我的同伙也绝对好不到哪去，所以，亲爱的倪妹，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啊！」

她把大了几号的白猫抱在怀里，倪妹现在附的这具身体是从远域进贡的长毛猫，在猫成年后，一身白毛柔顺光滑，蓬松的大尾巴如一团轻柔的雪，让苏淼淼爱不释手，恨不得把脸埋在里面吸个够。

倪妹嫌弃又得意地将她推到一旁，骄矜地舔了舔自己的爱毛，「话说这些日子有那么多人来看望你，我却没见到程璧那小子，他不会是把你忘了吧？」

苏淼淼落下了笑容，眼神中稍有些寂寞，她勾起倪妹长长的尾巴用食指不停卷动，「那谁知道呢……」

月入荒野，群星闪烁。

在四下无人之际，一个人影飞快掠过宫殿，绕过巡查守卫，谨慎地进了沂水居的院子。

那人轻车熟路地从后窗翻进屋中，他身上携带着一股夜里的寒意和莫名的花香，只听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忽然，灯光蓦地亮起，那人的动作立时僵住。

苏淼淼笑得满脸得意，「哼哼，被我抓到了吧，这位‘送花大盗’公子。」她还着重强调了送花大盗这几个字。

那人听出了她的调侃，释怀似的呼出一口气，继而轻笑一声，「小丫头倒是机灵，你怎么知道是我？」他掀开斗篷，露出一张无论苏淼淼看多少次都会让她惊叹的容貌。

果然是程璧。

程璧手中抱着几枝红梅，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折的，那阵若有若无的香味就是从红梅上面传来的。

苏淼淼心情颇好，白天倪妹还唏嘘「世间冷漠、人情不暖啊，先前处得再好如今还不是把你给忘了」之类的煽风点火，把苏淼淼吵得头都大了。

但她心里始终坚持程璧绝非是那种冷心冷情之人，那个如火焰般热烈的少年是她在这个异世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真心的朋友。

苏淼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思维混乱，总觉得错过了什么信息。

直到临睡前，苏淼淼躺在床上犯着迷糊，听见倪妹打着哈欠道：「今天可得把窗关严实了，前几天老漏风。」

苏淼淼下意识瞥向那扇窗，突然就坐起了身。

她就说哪里怪怪的，那面原来靠窗放的梳妆镜移了位置，而且桌上多了一个白色宽肚瓷瓶，里面还插着几枝梅花。

花瓣发着淡淡的幽香，可以看出这花枝虽然不如刚摘下来时那样新鲜，但也绝对没超过两天。

苏淼淼靠近去闻，正是梦里熟悉的梅香味，沾着香味的那人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喃，「快些好起来吧……小馋猫……」

她顿时心头明亮，拨弄着那新鲜的梅花咧嘴一笑，看她今晚怎么来个守株待兔。

果然，一人一猫等了半宿后，只见窗外黑影忽闪，一人熟络地撬开窗栓，接着一个灵巧地翻身，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原先梳妆镜的位置上。

这下苏淼淼是知道他为什么要挪走梳妆镜了，见他还在摸黑摆弄着什么，苏淼淼直接点起了灯。

苏淼淼得意地向旁边发出炫耀，「看吧，人间自有真情在，你这傻猫没人爱。」

「啊对对对。」倪妹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想理她，之前是谁在那儿一直纠结到睡不着觉，还非拽着它一起熬夜的！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苏淼淼嘿嘿一笑，接着疑惑地问他：「话说你怎么不直接在白天从正门进啊？」

程璧见她生气勃勃，想来这病应该是好了大半，听到苏淼淼问话，他也有些无奈，「你忘了我和你师父互相看不顺眼？你以为我想进来，他就能让我进沂水居？」

苏淼淼懂了，想想他俩的关系，程璧确实不方便直接进来。

「听说你今天被封为了郡主，还真是恭喜啊。」程璧是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一提起这个封号，苏淼淼又是一僵。

程璧注意到了她的不自在，揶揄她：「怎么了？被奉为郡主还不开心？」

苏淼淼丧气地摆了摆手，「唉，也没有，就是……难说。」她在椅子上一坐，神色间是少有的忧愁。

「是和你师父有关？」程璧猜测道。

苏淼淼摇了摇头。

「那是和陛下有关？」

「是也不是。」

程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是和堕天阁有关了。」

苏淼淼讶然，还真被他给猜中了。

「说说吧，你在白露山上碰见是什么事了？或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程璧不客气地把花搁到桌子上，一把捞过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苏淼淼看他把这里俨然当成自己家一样自在，故意逗他道：「你还真不客气，大半夜闯入女子闺阁，也不怕被人发现。」

程璧一口茶水险些喷出，他无语地瞪了满脸狡黠的苏淼淼一眼，「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

苏淼淼一把拉住作势要起身的他，「我说我说！」

她挑挑拣拣，隐去自己恢复成成年体的过程，编造了另一个女子来帮助自己解决事情，将唐英布置法阵和惨死的事说个大概。

「我就是觉得那堕天阁长老唐英死之前样子太惨了，有些吓到我了而已。」

苏淼淼还是不敢说出自己是苏洵一事，前头不搭后尾地道：「你说连堕天阁长老都死得那么惨，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教主苏洵还活着，你觉得会怎么样啊？」

这个话题转得生硬，甚至有些突兀，但却是苏淼淼一直害怕的事，她担心自己的未来，也想知道苏洵在程璧心里是什么印象。

「教主？你说苏洵？」程璧转着手中的杯子，「他不是已经被国师杀死了吗？」

「万一她活着呢。」

「万一他活着，那就——」程璧拉成了音，盯着苏淼淼有些躲闪的眼神，慢悠悠道：「那就活着呗。」

苏淼淼彻底泄了气，这算什么答案。

要是程璧知道自己就是苏洵的话，还会像现在这样和自己面对面坐着好好说话吗？

「我觉得他没死。」程璧突然道，苏淼淼抬头看他。

「想他有能耐创立一个教派数年不倒，还能和朝廷斗那么久，让晏临清那个怪物都忍不住为之头疼的人，应当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程璧满脸不在意，「这世上有那么多活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至于他现在在哪儿，又干些什么，关我屁事。」

苏淼淼状似明白地点点头，心里暗暗腹诽，等你知道那个「关你屁事」的人一直就在身边，还和你烤了兔子，你再这么说吧。

但不得不说，苏淼淼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至今她遇见的所有人都对堕天阁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对待苏洵更是恨不得在她坟头上敲锣打鼓，普天同庆。

这还是苏淼淼第一次听到这么不夹带私人感情的话，虽然听起来冷漠，但客观又实际，这或许就是眼前独来独往的少年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吧。

「啧，这和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有什么关系，早点睡觉。」程璧起身准备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话说回来，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姑娘帮你吗？那又是谁？」

「哦，好像是教主夫人，名字叫水寻。」苏淼淼随意答道，完全没想那么多。

背对她的少年闻言一顿，一寸一寸转过来，声音听不出来喜怒，「你说她是谁？叫什么？」

「教主夫人，水寻……」苏淼淼突然想起来什么，自己是不是在程璧面前用过这名字，她强装镇定，实则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烛光摇晃，少年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下看不出喜怒，声音沉沉。

「我觉得——」不知是不是苏淼淼的错觉，她竟然从那语气里面听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苏洵还是死了比较好。」

「……」

苏淼淼：？？？

我怎么你了？你又想要我死了？

你是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