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犹未可知
何长寿今日送粮到城门时,并未见到车骑将军何苗,悄悄找了一圈,确认何苗不在后,便心生疑虑。
当他一路返回,看到显阳苑旁停驻的高官座驾后,直接命车夫调转马头,直奔城东的太傅府,并扣响了太傅府的侧门。
侧门打开,何长寿见到的是一位管事。
“你有何事?知道这是哪儿吗?”袁府管事见何长寿穿着还算不错,便出言问道。
“我有要事要见太傅,烦请君通报,”何长寿掏出两颗金豆塞入管事手中。
若何长寿不行贿赂,管事还会通禀管家,将何长寿接入府邸中,等候太傅回来。但是既然何长寿行了贿,管事也就知其深浅了。
“太傅今日在宫中教授天子学问,不知何时回来,你等会儿再来吧。”
管事作势就要关门,何长寿赶忙又掏出几颗豆子,嘴里说道:“帮帮忙,事后愚必有酬谢。”
···
在何长寿与管事推搡时,宫中的袁隗已得知董卓带朝臣入宫中来,这完全出乎了袁隗所料。
他原本想着董卓虽莽撞,但也不会仅半天就想来完成自己给他的指示。
他以为夺了并州军就觉得万无一失了?
袁隗在心中暗骂这个门生不晓事,不知朝堂之中的关节,如此急躁,但转念一想,也只有这样,袁隗才会放心将此事交给董卓来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董卓让卢植来询问袁隗意见时,袁隗回了句:“就依照你们的商议来办吧。”
卢植将袁隗原话复述出来后,还不等旁人言语,董卓就抢先说道:“袁本初不知吾剑之利,不知有哪位要替他试一试?”
在多数人的冷眼旁观之下,卢植的忠心根本就起不到作用,目送着董卓带人离开承德殿,大臣们随后跟上。
天子刘辩在长乐宫习诗书,哪里能意料到会发生这种变故,见董卓不顾阻拦闯入宫室后,竟被吓得躲在柱后,不敢探出头去看那个昨日就对他露出凶相的武人。
既已突破宫禁,董卓也不再似对侍卫那般凶恶,用平静的语气问刘辩道:“天子在做何事?”
刘辩不敢答话,只是双手与双腿不住地颤抖。
董卓绕过去看到了刘辩的样子,随后回身对身后的大臣们笑着说道:“你们看看,这有天子的模样吗?”
“去将陈留王接到长秋宫来。”
董卓的命令强硬,不止是他的手下照做,连宗正手下的两位令丞都被吓到,急忙跟在兵士后头,生怕陈留王被冲撞到。
不像在显阳苑和承德殿的风波,另立新皇显得那般普通,那般风平浪静。
都司空令丞、内官长丞将陈留王带到长乐宫中,随后不知董卓从哪里拿出一卷禅位诏书,宣读之后才找帝玺来印了个红章上去。
紧接着由宦官将刘辩身上的冠冕、衣裳、鞋履、佩绶一一解下,套在了明显小刘辩一圈的刘协身上。
董卓牵着新皇的手,在朝臣们的簇拥下回到承德殿,先是宣布了新皇继位,随后大赦天下,顺便赦免了刘辩身上的罪过,赐了弘农王为尊号。
自始至终,袁隗都没有露过一面,新皇登基也并不隆重,诸臣跪拜行了礼后,就如往日下朝一般,离开了承德殿。
此时正乘坐马车回府的袁隗还不知道,他的好学生董卓已经将盖了司空印鉴的征召令送到洛阳闲居的名士家中,还遣快马将诸多刺史、太守的任命送至各地名士手中。
只等洛阳名士入职,便要将征召的公文在洛阳的街巷中广而告之。
袁氏管家不是庸人能担任,一见面就将何长寿认了出来。等袁隗回到府中,管家便通禀,说何苗的管家来访。
“小人见过太傅。”何长寿刚一进屋就拜倒在地。
“你非是我袁氏仆人,无需行此大礼。”
“小人求太傅救救小人!小人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太傅的恩情。”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何长寿倒不是如此,他在刚入何府,吃不饱穿不暖时,对何氏一门很是恭敬,可当他当上何苗管家,小有家资,又逢何进死后,便舍不得自己的性命了。
一个管家都知道,那主家...
袁隗还当何长寿已知天子废立之事,心生警惕,据管家说,何长寿到府上之时,董卓都还没找到自己。
“小人要向太傅汇报一事,与大将军有关。”
“何事?”
“小人本是大将军之仆,但却去了车骑府中任管家,数日前,大将军曾命人与我联系,让我里应外合,一起杀了车骑将军。如今大将军已死,车骑将军却数次死里逃生,小人怕东窗事发,求太傅保小人一命。”
何长寿不住地磕着头,袁隗坐在主位,心里稍微放松了些,原来与自己想的并不一样。
何进派人杀何苗的事瞒不过袁隗,除了何进一党,满朝文武皆是他袁隗门生故吏,稍微做个排除就知道刺杀何苗的人只有何进。
杀何苗的事不只是何进做过,他袁隗也做过,两方非常默契。袁隗也能猜到何进的意图与自己一样,皆是寻个足够的借口,向宦官发难,只是数次不成,之后形势又有变,袁隗遂更改了自己的计划。
“何苗遇到的险境有数次,城内城外,府中街肆皆遭到刺杀,何进竟有此能?”
“小人只知道府中的两次,一次刺杀,另一次失火,皆是大将军所为,其余的小人倒是不知,但以小人所想,大将军的确是做得出这事来的。”
“哦?看来你对何进很了解嘛。”
何长寿听到袁隗这一问,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回答道:“小人服侍何进数十年,自然知道些旁人不知的事情,若太傅想听,小人全说出来。”他对何进的称呼已由官职改为直呼其名。
“你莫不是以为我似那长舌妇一般!”袁隗突然发怒,将手中的小壶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何长寿唇齿沾到溅出来的水珠,还来不及感受其中的甘甜,见状又继续磕头,一下比一下重。
“小人不敢,小人绝无此意,小人知错了。”何长寿额头疼得受不了,于是不再磕头,改为用手扇自己嘴巴,一下接着一下,直到两颊通红的像要滴出血一般,袁隗才发言制止。
“何苗也不是弑杀之人,你为何不向他坦白?”袁隗再做了最后一次试探,他要听听这何府管家能如何自辩。
“何苗昨夜遣我送钱粮至南边的城门,供军士的吃喝和赏赐,今日小人又亲自去了一趟,可却没见到何苗,小人前后找了几圈都没发现其踪影。再加上何苗在火灾后不知去了哪里,再次出现后又没有再回府中,昨夜也是在城南休息。所以小人想着,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袁隗点点头,有理有据,论证详实,应该不是反间。
“我救你一命,你能给我什么呢?”
“小人知道何苗的田产所在,还有他藏金银粮食的地方,小人可以统统送给太傅。”
袁隗又点点头,何长寿忍住脸颊和额头上的疼痛,咧出一个笑容。在他身后的袁氏管家如同前日砍下两位三公头颅一般,了结了何长寿的生命。
“我平日最恨这些恶奴欺主,你下去之后也盯紧了府中的下人。你再亲自回趟汝南,找上百个知根知底童子,男女都可,将其后事解决妥当,送到宫里去,天子可不能无人服侍。”
从袁隗见到何长寿那一刻起,何长寿就已经注定无法活下去,或许与三公相同的死法才是他这一生的高光时刻吧。
“对了,记得给我重新寻一个壶来。”
···
袁绍是在自己的别院中知道新皇登基的消息的,当淳于琼来此告知他时,袁绍虽已有准备,却也没想到叔父的动作如此之快。
他是知道袁隗的谋划的,他在何进手下时发出的许多诏令都是在听从叔父的指示,譬如召外臣进京、追捕宦官亲族,在知道何苗遇刺后,他还听从叔父指示,让何苗去了一趟大将军府,并故意将当时何进还不知晓的公文泄露给何苗。
他一切都在按照袁隗的计划行事,当袁隗让他准备对何进动手时,袁绍还曾犹豫过,在何进入宫之前还去见了何进一面。
只是何进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要的是士林的清名,不是那些功业。
何进想要立功却阻力重重,但他袁绍不一样,只要他想,自会有无数人接踵相助,除了...除了汝南袁氏。
只要士林尽皆信服他袁本初,而不是更信服袁公路,那即使袁隗不愿,袁氏的下一任家主也只能是他,可惜何进踏错了一步。
但事后袁隗的表现让袁绍熄灭了心中的火焰,他自入大将军府以来,做了如此多的事,宫变之日又有如此多的功劳,到头来却没有任何封赏。
原本袁隗要他放松城北的布防,不要让人去那个方向,只是为了给袁术留口汤喝,沾沾自己这个袁术从未看重过的兄长的光,让兄弟之间放下成见,重归于好。
袁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功劳竟全被袁术夺去。
后将军是什么官,袁绍不知道吗?
这个位置虽然远不如司隶校尉,但却是袁隗曾任过的官职,袁隗这是在告诉门生们,以后要效忠的对象就是这个袁术这个嫡子,而不是袁绍那个庶出的妾生子。
“仲简,我要离京了,你是否要追随于我?”
“本初兄不必试探,琼此生只认一人。”
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袁绍的心思已经到了大河以北。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谁能笑到最后还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