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靠近
我会与你抱拥,雨再降,也当吹吹风。——陈奕迅《致明日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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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遂在孟菱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白酒太顶了,他喝不惯不说,酒醒之后竟还是觉得难受。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醒了醒神,没一会儿忽听门响,转脸一看——孟菱端了碗粥进屋。
她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走过来蹲下把碗放到茶几上。
「喝吧。」
「给我熬的?」
「嗯。」
「现在才六点多,你几点起的?」
孟菱瞭起眼皮看了陈遂一眼:「五点多。」她补充,「用柴火熬的,不是用液化气,你尝尝吧,很香的。」
陈遂愣愣的:「……」
孟菱想了想说:「昨天的饭菜是奶奶的道谢,酒是爷爷的道谢,今天的粥是我的道谢。」
陈遂好一会儿没说话,莫名想抽烟。
孟菱说:「快喝吧,趁热。」
陈遂端起碗,小口尝了一口,有木柴的香气,果然是和液化气熬出来的喝起来不一样。
孟菱搬了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她明显有话要说,可却一直憋到他快吃完才开口:「孙程宽的事,你是怎么做的?」
陈遂舀着粥,有一搭没一搭的,勺子碰到瓷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嗤了一笑:「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我知道他一定是有把柄的,但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搜罗起来,也很不容易吧。」
「也没那么困难,花钱花时间就行了。」
耐着性子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查,一个个人去问,一点点录音求证,花钱让某些人开口,不是难事。但这些算不上什么铁证,他又花数十万找了个靠谱的私家侦探,和他一起找证据。那几天,他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不去找证据的时间都在梳理证据,有这个细功夫,什么事儿解决不了。
何况,孙程宽算不得什么人物。
「花了多少钱,多少时间?」孟菱问。
陈遂又喝了一口粥,很随意说:「忘了。」
对于这些,他不想解释,不想邀功。
只是她说到这个,他想到什么,敛眸掩饰住眼底的愤慨和心疼。
那天李凉发来的资料里,分明有孟菱曾经差点被孙程宽强.奸的案宗。
那会儿她才多大,她该多害怕啊。
何况后来孙程宽一伙人还硬生生把爷爷的腿打断,至今未愈。
她面对这一切该是什么心情。
陈遂是一个写字的人,太懂那种细微末节上的痛苦与自抑,打碎牙齿和血吞都不足以形容这种感情的千分之一。
陈遂这才明白,为什么第一眼看她,就觉得她眉宇之间有愁态,为什么她整个人的气质都特别的「遗世独立」,仿佛不愿沾染世事,淡漠而疏远。
那是因为她被这个世界伤害过,不愿报之以恨,也无法报之以歌。
陈遂知道,她一定是被爷爷奶奶养的太好,才没有变成一个尖锐的人。
一定是被人爱着,这双眼睛才能不恨。
可是她能不恨,他不行。他一定要让孙程宽受到惩罚。
不仅如此,孙程宽父母当年找关系让孙程宽少受好几年牢狱之苦,现在又威胁孟菱放过孙程宽,他都记着。
像记宋舒云带给他的恨一样记着。
他不会给他们一丁点活路。
「陈遂,谢谢你。」
陈遂不愿意多说,孟菱不勉强他。
她没有什么大智慧,却也懂得有些事情既然感受到就毋需问到底的道理。
陈遂说:「你最好不要在后边再接一句「可是我不需要」这之类的话。」
「怎么会?」孟菱竟淡淡笑了,「我有那么不识好歹吗。」
「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孟菱很正式的说。
陈遂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真想谢我,就再帮我盛一碗吧。」
孟菱说:「好。」
她接过他的空碗出去了,转身的刹那却不由自主的想到很多从前的事情。
比如孙程宽意图不轨的那个雨夜,她被他们嘴里塞了一团揉成团儿的试卷,乡镇中学偏僻,路上人不多,他们大胆的将她从学校后门一路拖到巷子里。
平时她都是自己骑车放学,幸亏当天下雨爷爷来送雨具顺便接她回家,这才快速赶到,没让他们碰她一丝一毫。
陈遂刚才有一点想错了。
她不是不愿报之以恨,而是不能。
谁愿意憋屈过活?谁能眼睁睁看着坏人伤害自己最亲的人而无能为力?谁不想在逆境中发出振聋发聩的反抗之声?
可我就问你一句:蚍蜉如何撼树?
蚍蜉不能撼树。
但纵使如此,蚍蜉不是不存在,不是没有撼树的念头。
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没那么多的快意恩仇,有的只是弱肉强食。
孟菱莫名想起李京州那个女朋友,叫秦枝的。
她曾经遭受校园霸凌,后来决定起诉霸凌者,因为霸凌者是李京州拍摄过的纪录片的主人公,加上李京州小有名气,秦枝作为与二者都有联系的人,在庭审当日被记者团团围住。
面对采访,她只说了一段话:「我也想过一刀捅死她们,但是在我有那个念头的时候,我问我自己,一定要头破血流吗,一定要以命换命吗?我给自己的答案是不。我宁愿憋屈,不愿毁灭,纵使毁灭,那个人不能是我。」
多么痛苦又坚定的话,孟菱一直记到现在。
孟菱多想亲自将孙程宽报复回去,像爽文女主一般,以傲人的姿态出现在恶人面前,将他们玩弄于股掌。
让他们跪,让他们死,让他们跪着死。
但是现实中,像她这样的清苦孤女,能够挺直腰板长大,就已经很不容易。
好一点的结局也不过是,未来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文凭,过上物质优渥的生活,有个好工作好家庭,在社会上是个体面的人。
你看,最好的结局仅仅是「不受影响」。
但是她过得好,是因为她努力活着,本应过得好。她过得好,又不会让孙程宽遭报应。
本以为就这样了,既然无法毁灭,那就让自己看淡。
可谁知她难以完成的事情,陈遂却帮她做到了。
他让她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站在一旁,自己却转身走入黑暗,背负起她背不起的罪与罚。
他为她打人,放下了自己心中的秩序。
他替她报复,又还她一个属于她却悬位已久的秩序。
她真的感谢他。
后来陈遂喝了两碗粥。
孟菱给他找了新的牙刷牙缸等洗漱用品,他的衣服上有酒气,爷爷给他找了一件大集上买的十元一件的纯棉T恤给他换上。
这衣服是爷爷觉得吸汗才买的,白色的,没别的样式,孟菱见过马路边上卖西瓜的大叔穿,当时还在想这衣服怎么那么显人黑胖,可陈遂穿上,她只觉得十块钱的T恤和他平时几万块的衣服没半点区别。
他换好衣服,清清爽爽洗漱完毕,孟菱也换了件水墨绿的连衣裙,收拾包准备出门。
昨天爷爷在餐桌上交代了,让她领他到处逛逛。
她不再排斥他,也不再驱赶他。
他为她做了挺多的,如果这时候她还对他爱答不理,未免有些不识好歹了。
只是她也没有松口同意和好。
分手的决心有多难下,和好的决心只会比分手时难上一万倍。
夏日炎炎,她决定先带他到凉快的网吧里,呆上一天。
傍晚五点钟,再去池塘边转转,划船摘几张荷叶来晒茶。
从池塘回来差不多六点半左右,日落时分,她可以带他走走村子里浇水的水坝,走到太阳落山,再回镇上。
孟菱把这个想法给陈遂说完。
陈遂「嗯……」的沉吟半天,才说:「我有权利说不吗?」
言外之意,听她的。
孟菱笑笑,和他步行走到小镇的街上,花了二十多分钟。
他们进到一家叫「无极限」的网吧。大早晨的,大厅里除了几个通宵的人之外,没多少客人,但是想了想,孟菱还是开了一个单间,一小时十五块钱,她直接开了七个小时。
包间里有两台电脑和一个中规中矩的黑色沙发,孟菱把背包放在沙发上,陈遂紧接着一屁股坐旁边,懒洋洋问:「你别告诉我你要打游戏。」
「我写东西。」孟菱说。
陈遂属实没想到:「你到网吧开包间写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