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青春
十月很快就到了。
今年的国庆节,孟菱回家了一趟,帮爷爷奶奶整理小卖部营业的事宜,放了几天假,她就对了几天的货物单子,好在最后赶在她返校之前,顺顺利利开张了。
返回遗棠的时候,她遇到了连书淮。
那会儿连书淮身边已经站着另一个女孩,他看到孟菱,笑着向两位女孩互相介绍:「彤彤,这是我妹妹孟菱,孟菱,这是我女朋友韩彤彤。」
孟菱和女孩相视一笑,随后便要去赶车。
连书淮叫住她,说「路上慢点」,又说:「陈遂的事,我相信他。」
孟菱怔了一秒,旋即给他一个真挚的笑容:「谢谢。」
回学校之后,孟菱放下行李,就投入到和舍友的彩排之中。
曲洛对参加节目最上心,还特意做了个几条横幅挂在宿舍。
有的写「1670,星火长明」,有的写「1670,闪闪发光,不灵不灵」,还有的写着「1670,不服不行」……
小词儿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
孟菱这边忙着彩排,陈遂则陪着高一飞做最后的赛前准备,就像是之前他高考时,高一飞陪着他一样。
虽然在技术上他给不了太大的支持,但是他比过几次非职业赛,和高一飞相处时间久比较熟悉他的打法,在对战策略上能给教练稍微提提意见。
在和高一飞在场馆泡着的期间,陈遂接到律师那边的电话,说是手稿鉴定完毕,相关证据已经齐全,可以起诉宋舒云了。
感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比赛日期和学校艺术节举办日期都在十月的十三号。
这天是周五,陈遂特意请假,打算接莫雨薇去看比赛。
在高一飞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这是莫雨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到现场看他比赛。
从前哪怕是训练馆,她都未曾踏足一步。
她有她的执拗,因为知道哪怕是胜利了丈夫也免不了被打,鼻子歪了、下巴歪了、眼眶肿了都是正常现象,所以她会害怕。
她避不可免看到丈夫满是伤痕的样子,却无力承受伤痕落到他皮肉上的过程。
可这次是高一飞的退役比赛,她不能再逃避。
她化了妆,穿了一条新买的碎花连衣裙,打扮的漂漂亮亮到现场。
他们比比赛开始提前一小时抵达场馆,而一到现场才发现,他们已经是晚到的了,容纳了近三千人赛场几乎座无虚席。
陈遂的位置正对着DJ台,只见DJ在后头摇摇晃晃俨然把场子当夜店了,嗨得不亦乐乎。观众们也都很燥,耳膜里充斥着嘈杂沸腾的人声,热闹的犹如跨年现场,热场子根本不需要刻意带气氛。
在现场坐了一会儿,高一飞忽然打来视频通话。
镜头里的他一脸精神的问:「我老婆呢,让她给我打个招呼。」
陈遂把手机给莫雨薇。
莫雨薇的脸出现在画面里,高一飞顿时眯眼笑:「老婆今天漂亮死了。」
「呸。」莫雨薇说,「不许说任何不吉利的字。」
高一飞傻气兮兮的笑着:「好,有我老婆在,今天我肯定会赢的。」莫雨薇有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场馆实在太嘈杂,她笑笑:「不说了,加油。」
高一飞比了个「OK」,随后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之后,莫雨薇长舒了一口气,她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拍了拍脸颊说:「我去上个厕所。」
陈遂动动嘴,犹豫了一番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已经上了四趟了。」
莫雨薇讶异的张了张嘴,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吧,不去了,既来之,则安之。」
陈遂安慰:「放宽心,正规比赛,不会有事的。」
莫雨薇点点头:「我知道。」
话虽如此,陈遂瞥见她一双手攥得紧紧的,焦虑肉眼可见。
他正想再安慰她几句,这时音乐声忽然停了,擂台顶上的灯光大开,现场顿时爆发出惊声尖叫。
主持人的声音顺势而起:「欢迎大家来到第十二届全国拳王争霸赛……」
比赛无外乎是走流程,并不新鲜,陈遂只为等高一飞,所以并不在乎前面的任何细节,而是低头发微信,问孟菱:【准备的怎么样了?】
孟菱回了一张照片,她画好舞台妆的照片,明晃晃的校园风,清新温柔的校花模样。
他说:【下次穿这个和我做吧。】
消息刚发出去,孟菱的消息也立刻发过来:【我们走校园风,7是欧美甜心,6是日本青春,1是韩系美女,我是中国校花(嘿嘿有点自卖自夸)。】
她这消息是先于他的消息编辑的,发送出去才看到他的荤话。
不由发来一张撒贝宁急救的表情包,又说:【不理你了。】
他则不要脸的回了一张小熊贴贴的表情包。
几条消息发完,这边比赛已经正式开始了。
高一飞还没出场,莫雨薇看到红蓝双方互殴的样子,已然心惊肉跳,虽然一句话不说,但是额头上已经冒了很多虚汗。
陈遂关掉手机看到这一幕,有些不忍,问她:「嫂子,要不你还是去趟厕所吧,一飞哥起码半小时后才出场。」
莫雨薇捂着胸口,虚弱的不成样子:「好吧。」她没有逞强,「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起身离开了。
高一飞却无心开玩笑,陈遂一说话,他眼泪唰地落下来:「十年了,我从没有赢过。」
「我就像遇到林丹的李宗伟,永远的第二名。我永远能进决赛,但永远站不到领奖台上。」
高一飞露出失望惯了的神情:「如果今天我赢了,这就是个励志故事,告诉别人坚持多重要,十年磨一剑多了不起。可我输了,我今天坚持的一切都是笑话,浪费青春钻牛角尖,不知道变通,明明不是这块料还非要坚持的人太蠢了。阿遂,你读的书多,你说到底该怎么判断人是在坚持还是在钻牛角尖呢?」
陈遂看着他,再也露不出轻松的神情。
他目光深深:「或许坚持的意义不在于别人怎么看,而在于我们自己。」
高一飞胸腔颤动,抖出几声嘲弄的笑:「是么。」
他闭上眼,似是痛定思痛。
陈遂静静看着他,平静的有些漠然。
他忽然明白,原来高一飞的这十年,并非全为生计,而是真有梦想倾注其中。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高一飞才又缓缓开口:「阿遂,你的事情我在网上看到了,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聊聊。」
高一飞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虽然比陈遂大了十岁,但很少有说教的时候,遇事反倒是时常要问陈遂的看法,这是他第一次以哥哥的姿态,语重心长:「哥真的佩服你,我混的不像样,有时候看你意气风发,我就感觉真好啊,好像是我也实现了理想一样,所以看到别人骂你,撕你的书,我比谁都难受。」
高一飞见证了陈遂从出版第一本书到现在大火的全过程,现在看到陈遂被网暴,无异于眼睁睁看着一座慢慢建起来的高楼轰然倒塌。
他说:「好好解决这件事吧,别辜负自己。」
「你要知道,有些人是没有能力坚持梦想的,你能在你的领域里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我很羡慕。」
高一飞说到这,刚平复住的心又激动起来,他鼻翼微张,忍住泪:「我没说过,雨薇小时候很爱画画的,可是山里的孩子,有学上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哪有能力学美术。」
事实就是如此残忍,城里的小孩为每周要学钢琴学美术而叫苦连天,而山里的孩子一生没摸过钢琴没见过画笔。
孩子们的梦想夭折的原因不同,可都被迫夭折过。
而不同的是,有些人有能力重拾梦想,而有些人没有。
当生活已让人负重前行的时候,梦想又怎么可能比温饱重要。
陈遂看了眼窗外,高楼之下麻绳似的马路,鞋盒一样的汽车,来来往往如蚂蚁的行人。
多少人屈服于生计,对梦想闭口不谈,多少人真的麻木了,又有多少人骗自己说已经麻木了。
陈遂忽然陷入情绪的禁区。
他抬脚走了,到楼下去,靠着车门,抽了一根烟,指尖久久颤抖。
一根烟抽完,他才离开,赶往孟菱所在的方向。
学校的艺术节一共两个小时。
可惜的是陈遂赶到礼堂的时候,恰逢散场。
学生们乌泱泱往外走,唯有他逆行站着,任由人群穿梭身畔,热闹流失。
人都要走光了,孟菱给他打来电话:「你来了吗?」
他有点可惜,但更多是抱歉:「对不起,没能赶上你的演出。」
孟菱一笑:「不要紧,你现在进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陈遂不解:「等我?都有谁?」
「妈的,磨磨唧唧干什么啊大哥!」阿卓抢了孟菱的手机,「赶紧滚进来,不属于你的观众散场了,属于你的观众还等着你呢。」
陈遂愣了愣,一笑,旋即大步走进礼堂。
阿卓坐在台子上,朝他招手:「遂哥哥~」
陈遂笑骂:「滚你妈的,少来这套。」
阿卓气得翻白眼:「老子凭着吉他社社长的脸面,申请延长了十分钟礼堂使用权,你居然还骂我?」
「你们这是整的哪一出?」他问。
「陈遂,我们的节目还没表演呢。」孟菱站在最中间过道的最前面,亭亭玉立。
陈遂似乎懂了什么,遥遥望着她:「你的主意?」
「就在你赶来的路上,孟菱想到了这个主意。」阿卓抢话,「她说,今天你已经很累了,来点轻松的吧,咦,好酸~」
「我们00多好啊。」曲洛笑嘻嘻接话,「陈遂你赚了!」
孟菱莞尔一笑,没说什么。
陈遂深深感动,看着阿卓:「谢了兄弟。」
又冲孟菱一笑,「谢了我娇」,这四个字在心里讲完。他从礼堂最后面一步步超前面来,越往前走灯光越亮。
而孟菱和她的舍友们,吉他社的学弟学妹们,徐梁和阿卓,都在前面或站着或坐着,目视他走过来。
他到孟菱面前站定,没有煽情,耸耸肩恣肆一笑:「走喽。」
阿卓站起来,扛吉他的姿势像在拿枪:「哥几个走起!整活!」
吉他社的几个人也瞬间来精神了,纷纷到台侧严阵以待。
陈遂拿起话筒,拍了拍试音,很快说:「好了。」
阿卓拨弦,音乐应声而起。
台下顿时掌声,起哄声,口哨声一片,零星几个人,竟烘托出千人livehouse的氛围。
陈遂和孟菱也放松,从开始就是非常随性在唱,摇摇晃晃,笑着、感受着,万般惬意,又不时和下面的人挥手互动。
几个朋友也都配合。
当他们唱到「Ikissyou」的时候,台下开始起哄:「Kiss!Kiss!Kiss!」
孟菱脸颊微烫,不过她没有闪躲,而是大大方方的继续唱。
陈遂却起了别的心思,这首歌的最后全都是在重复「Ikissyou」这句歌词,他却忽然改词。
「Ikissyou?
Lekissyou.
Ianokissyou.
IanIanIanIanokissyou.」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的吻也落下来。
台下顿时尖叫声爆发!
孟菱下意识屏息,睁大眼睛看着陈遂,见他闭上眼睫毛轻颤,心下顿时柔软无比,于是也安心闭眼,加深这个吻。
人声喧闹,笑成一片,世界是热闹的,而这热闹是因他们而存在的。
阿卓撂下吉他,拿起鼓槌,「砰砰砰」敲了几下吊镲:「还有时间,不许浪费!喝水的,嗑糖的,亲嘴的,都给老子STOP!继续嗨起来!」
陈遂和孟菱松开了彼此,相视而笑。
台下更加喧闹。
昏暗中徐梁的手在顾娆腰间有一搭没一搭摩挲,脸上仍是一副天真无辜样,率先问:「你又卖什么关子?」
阿卓向键盘手使了个眼色,几秒后忽然敲了几下架子鼓:「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话刚落,《当》的前奏瞬间响起。
吉他社几个人配合的很好,紧接着开始进歌:「啊~啊~啊~啊~啊~」
台下的人全都很动容的样子,包括一向难搞的顾娆,都随着音乐而拍掌,和台上的人一起唱:「啊~啊~啊~啊~啊~」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
当河水不再流
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
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
不能和你分手
你的温柔是我今生最大的守候
…………」
这是一首太耳熟能详的歌,大家根本不用提前背词,就已经合唱在一起。
这样的默契,是除他们相聚于此之外的另一种融洽。
陈遂拿着话筒,摆手指挥,混不吝一笑:「都来台上嗨啊。」
于是大家纷纷上台,三三两两站在一堆。
要么随着节拍鼓掌,要么互相牵着手举过头顶,来来回回的摇晃着,每个人脸上都热情洋溢。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
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大家齐声唱着这一首歌。
仿佛有这一刻的陪伴,青春才变得具体。
后来在最后一段「啊」声的旋律中,阿卓忽然大叫:「我靠,我好开心!这就是青春吗?」
徐梁回:「是青春!」
「妈的,都说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老娘不稀罕!」顾娆傲娇哼声,「拥有这一秒已经足够!」
孟菱热泪盈眶,转脸去看陈遂,他恰好也回望她,然后他盯着她的眼睛,忽然说:「青春万岁!」
「青春万岁!」
「青春万岁!万万岁!」
「……」
不断有声音响起,夹杂着欢笑和哭腔。
世界太大了,大到听不见他们的呐喊,却也太小了,小到装不下他们的热情。
可它也刚刚好。
刚好够他们相遇。
因为有歌可以唱,有人可以爱,哪怕青春是短暂的,却也一定绚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