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束光*
##7*
送完温泱回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保姆对他不按时回家都已经习惯了。
接过路轸手里的公文包,保姆告诉他:“老宅那边今天打电话过来,说让你周六忙完之后,不管多晚都回老宅一趟。”
路轸将手里的东西都递过去,一边解开着身上的衣服一边往浴室里走。
只丢下一句:“我知道了。”
他明天因为一个国外的投资项目,需要和对方开电话会议,结束会很晚,所以爷爷才说忙完之后不管多晚都回老宅一趟。那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项目,但是没想到爷爷居然知道。
他爷爷是个有什么事情都要当面说的人,当然不是什么想念孙子的亲情戏码,只不过是匹老狼,总觉得当面谈话,能抓住人的细微表情。
路轸坐在浴缸里,慢慢往下躺。将浴缸里的水淹到自己下巴的位置,水波晃荡,一些水从浴缸边缘洒了出去。
他有的时候会觉得装满水的浴缸就像是人的口腔。
身上的乏感一点点被温度正好的水从骨子里抽离,卫生间里飘着薰衣草的安神精油味道。他呼吸一点点变得绵长,直到保姆在门外轻轻敲门:“先生,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下班了。”
他从即将混沌的状态中猛然醒来,浴缸水面晃动,他双手捧起一抔水,洗了洗脸:“好的,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谢谢先生。”
保姆走了之后,路轸又泡了一会儿。
困意加剧,他感觉再泡下去睡着的可能性很大。路轸起身去花洒下面简单冲了个澡,裹上浴袍从浴室里出来。
发梢的水珠滴滴答答落进浴袍里,走去厨房,看见餐桌上保温的饭菜胃口没有那么好。
草草吃了个饭,端着杯浓茶去了书房。
书桌上放着不少的文件,保姆已经提前把他的公文包放在了书桌上。
他准备把明天电话会议的资料再重新整理一遍,打开书房的灯,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映入眼帘。细小的雨珠布在玻璃上,他记得今天局部降雨的概率很低。
没有想到还是下雨了。
他最讨厌下雨天了。
点开快捷备忘录,他在明天的电话会议备注下面又加了一条待办事项。
——回老宅。
-
表哥的事情没有困扰温泱多久,一觉睡醒之后她还是个需要早起开店的和咖啡一样苦的命苦之人。
沈宓比他们都起得早,她走进卫生间,用梳子轻轻梳理有些干枯的头发,明明都没有打结,但一梳还是掉下来了好多头发,她将头发从梳子上拿起来,丢进马桶里冲走。
从镜子里看着没有血色的脸,她掐了两下脸颊,捏出红色。简单的洗漱完,两个孩子也醒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在下雨。
沈宓提醒温焕上班路上开车小心。温泱嘴巴里还咬着半根玉米,在玄关处把鞋穿好,一下雨感觉温度都低了一些,这种阴沉沉的天气就应该待在家里不出门。
雨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下的,温泱坐在副驾驶上心态悠哉,下雨的天外卖生意会比较多,而且今天还是周六,生意会更冷清一点。
等温泱到店了才看见卢颖的请假短信,她生理期到了,肚子很疼。
自己也是女性所以温泱能理解,就让她好好在家里休息。
路轸到店里的时候,就温泱一个人在。
看她没在柜台后面忙,而是在打扫卫生。
周六的时候店里不忙,这附近大部分公司都是双休,不比商业街周末生意还会火爆,每每到周末的时候她就会把店里好好打扫一遍,顺便算算营业额,清点盘查一下库存。
一年她几乎都不怎么休息,周末不忙的时候她就自我安慰也算是休息了。正好最近店里人手也不够,如果天天都爆单虽然开心,但是也太累人了。
更何况今天卢颖还不在,一个人看店,生意冷清点也好。
路轸来的时候她系着围裙,戴着一个深棕色、别着店铺小咸鱼LOGO的贝雷帽,微微弯着腰正在拖地。
打扫已经进行一会儿了,她微张着嘴巴喘着气,脸颊上也多了一丝红晕。深棕色将她的皮肤衬得很白,为了不妨碍动作,她将上衣袖子也卷上去了一些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门口的铃铛声响起,她望过去,看见了来人,微微一愣:“周六还上班吗?”
可问完温泱也猜到了大概的原因,虽然他今非昔比,但是一个每天晚上都加班到那么晚的人,就是周六周日来上班也不意外。
路轸嗯了一声:“今天有个会。”
温泱还有点喘,将拖把放到一边,胸口起伏:“喝点什么?”
路轸将视线从她身上僵硬地移开,点出付款码:“摩卡和三明治。”
温泱要动手的时候才发现豆子还没烘:“等一下,我豆子还没烘。你是今天第一单。”
第一单吗?路轸今天来得没有以前那么早,抬手看了看时间,不算早了。
“生意不好?”
温泱解释:“周六,上班的人不多。”
等豆子烘好,她开始做咖啡。
咖啡已经快到了闭上眼睛都能做出来的程度了,虽然是外带,温泱还是给他拉了个花,封好口之后用纸袋将摩卡和三明治都装起来。
等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温泱却突然后悔手脚这么快了。视线平行只能看见他的肩膀,黑色的布料看不出潮湿。她目送着路轸走出店,看见了玻璃上挂着的雨水。
他似乎没有带伞,迈步准备直接往外走。
“等一下。”话脱口而出。
温泱拿着伞追了出去,他刚走出几步远,听见温泱的声音站在原地。她撑开伞,快步走到他面前,握着伞柄的手举起,将伞举过他的头顶。
“伞给你。”温泱晃了一下手。
路轸一愣,缓缓抬起手,将伞柄从她手里拿走。她似乎只为了送一把伞,等他拿过伞她便小跑着冲回了店里。
短短几步路,没想到身上还是有点打湿了。
玻璃上挂着水珠,将店外的一切都模糊了。但她还是能看清路轸撑着她给的伞过了马路。
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外面的雨天。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在高一开学后第二次在拳馆外面碰见他,那天也是下着雨,他穿着件灰紫色的连帽球衫,因为下着雨,他戴着帽子。露在外面的前额碎发滴着雨珠,他嘴角破了皮,红色的血还布在唇纹里。
温泱撑着那会儿突然流行起来的透明雨伞,这种伞也就一个好看的功能,伞骨柔软挡不住大风。她两只手都抓着伞柄,和从拳馆出来的路轸面对面碰见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上前一步将伞举过他头顶了。
灰色的云大团大团的聚集,它们是雷暴雨的先行军,风卷动着雨珠从她身后吹来,手里的雨伞晃动,随后一双宽大的手掌将伞柄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掌心很热。
手背掌骨发红,指节上也有伤口。
路轸稳住了伞:“你哥他们都已经走了。”
才说完,伞面的伞骨直接被风给吹弯了,瞬间丧失了任何可以避雨的功能了。豆大的雨珠如同和这阵风约好的一样,在同一时间变大,急速下坠。
下意识地惊呼,下一秒手部传来拉扯感。
路轸拉着她,快步往回走,推开拳馆的玻璃门,带着她进去一起避雨。
温泱还是第一次进到拳馆里面,红色的沙包伤痕累累。四周白色的乳胶漆砌成的墙面已经斑驳,贴近地面的地方和天花板上都有发霉产生的成团霉渍,渗出的雨水在白色墙体上留下痕迹。
拳馆里没有生意,老板正在打扫店里的卫生,看见去而复返的路轸,跟他开玩笑:“都和你说了这雨大,要么撑把伞,要么等雨小了再回去,现在淋到雨了吧。”
正说着,老板才看见他身后的温泱。
在这种地方鲜少能看见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手搭在拖把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温泱。
温泱慢慢从路轸身后走出来,她抓着衣服一角,面露难色:“不好意思,我伞坏了,可以在这里躲个雨吗?”
“当然可以。”老板被温泱客气的样子给弄得更不好意思了,“那边有椅子,你们坐着好了。”
温泱一扭头就看见了贴墙摆着的一排蓝色塑料椅。虽然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附近了,但还是第一次进到拳馆里面。
路轸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手背泛红的手正弄着她那把透明伞变形的伞骨。温泱看见他手背上的伤口后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没有创口贴了,甚至连纸巾都没有了。
外面的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天际还有闷闷的雷声。
豆大的雨珠砸在玻璃门上,胡同外的劣质霓虹灯店牌在门上的水珠中炸开,让玻璃门看上去花花绿绿。
路轸徒手将伞骨掰正,温泱想说不用修了,反正才十块钱一把,但话还没说出口,又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陪练一小时十块钱。
又把这话给咽回去了。
或许是察觉到温泱的视线,路轸扭头看她:“没事,能修。”
温泱一愣,知道他误会自己之后,她解释:“不是。我只是……疼吗?”
只是想问问你疼吗?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背。
路轸手很白,尤其是现在在发红的伤口衬托下。
他还是那两个字:“没事。”
夸张弯曲的伞骨渐渐在他的手劲下变会原来的形状,手背的青筋和伤口却让人觉得极为有安全感。他将球衫的帽子摘了下来,帽子没有乖乖待在他的后背上,而是歪歪垂在一侧的肩膀上。
这个年纪,卡在成熟和青涩之间。
就像温泱这会儿的心脏一样,卡在喉咙和胸腔之间。
低低的乌云将这座城市和天空分开,外面暗得就像是即将到晚上一样。
路轸弄好最后一根弯曲的伞骨,来回收起撑开试了两下,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将伞收起来,递给了温泱。见她频频看向屋外,路轸好奇:“你哥今天来了呆了一会儿就先走了,你没和你哥商量好吗?”
问完之后,路轸知道了自己是白问的。要商量好了,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路轸给她想办法:“要不要和老板借个电话?”
温泱摇头:“没事,等雨停了我自己回家好了。”
于是他没再开口。
温泱将掌心贴着有点潮湿的裤子上,被修好的伞就摆在两个人中间:“你今天也来这里了吗?”
她这话缺了不少字。
但路轸能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意思。
“我每周都会来这。”
这回答让温泱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沉默悄然产生,直到拳馆老板走了过来。
拳馆的老板拿了条毛巾给他们,不止有毛巾,还有一瓶碘酒。
老板是知道傅望和路轸之间有摩擦的,但是傅望那种家庭的小孩自己惹不起,对他们几个小孩在自己店里发生的事情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对路轸抱有一丝同情,看着这个孩子和他妈妈两个人住在胡同的出租屋里,能帮就多少帮点。
一包棉签一瓶碘酒还有条有些劣质的毛巾。
老板示意他们用:“我这就一条干净的毛巾了,喝不喝热水?”
路轸接过毛巾:“我不用了,你给她倒一杯。”
老板听这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温泱,突然笑了一下。那笑让温泱的血液一下子冲到脸上,慌忙挥手:“我也不用。”
路轸把毛巾递给温泱:“那就都不用。”
老板笑容更重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算了,都来一杯。”
她是衣服裤子还有鞋子有些湿了,这些用毛巾擦也没有什么作用。稍微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雨水,她就把毛巾放在了一旁。
旁边的人没在意,拿过她用过的毛巾,将毛巾顶在头上,不太温柔也不考虑发质会不会受损,擦得“豪放不羁”,最后用手抓了抓头发,弄完这些之后随手将毛巾放在旁边,拿起摆在旁边的碘酒。
将棉签放在碘酒瓶里,上碘酒的样子随意地像是烧烤涮酱料。黄色的液体将白皙的皮肤染色,他左右手一样的灵活。
温泱几次想开口说帮忙,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等他相互涂完药后,他正准备收拾,温泱点了点自己的嘴角:“还有这。”
嘴角的伤口就没有那么好处理了,他看不见。
温泱看见他重新拿起棉签又为难的样子,伸手:“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