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1章
千山寒雪,百路无门。
传闻这千寒山是天界的地盘,山上有位绝美仙子,种了一地的千山雪莲,传说这雪莲可起死人肉白骨,助人长生不老修炼成仙,不是仙丹可胜似仙丹。
许多人慕名而来,却又止于半路风雪寒冻,运气好的还能找到下山的路,自此再不打这上山的主意,运气不好的就会被下一茬的风雪埋进了雪里,与这雪山融为一体,再见不得天日。
还有一种是运气极其好的,不光碰到了指路仙子,还给他送上了雪莲,或药到病除,或得道成仙。
有人说,是因那人模样极其俊美,仙子对他一见倾心,也有人说是那人心至诚至善,打动了仙子,但仔细统计下来,近千年受此恩惠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尽管如此,许峥还是去了。
高不见顶的山峰,远远望下去用滚的都不知道多久才能到达的山底,都从未动摇过他求药的决心。
但,他运气似乎差了点,正值春日,雪山多少会受一点影响,他遇上了雪崩,心知跑不了也没地方可以跑,他一咬牙,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长剑插入了雪中,趴在地上牢牢抓住,心中期望着能挨过这一场,说不定再走一段路马上就能到了。
轰隆隆!铺天盖地的雪堆扑来,瞬间就把他淹没在了这茫茫白雪之下,雪过无痕,停息后又是一片寂静无声。
再睁眼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一张石床上,四周皆是石壁,正是一处山洞。
他欣喜若狂,正准备下床,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
「你是个武人吧。」
清亮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正是一位青衣女子,她发饰简单,并无多余的点缀装扮,却依然是挡不住的清丽出尘,她站在洞口背对着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许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恭敬的拱手回答:「是,在下是天圣国的武将,这次多谢仙子搭救了。」
那位仙子未承谢意,淡淡道:「你腿废了。」
许峥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悲痛,随后迅速的冷静了下来,道:「在上山前我便已经想到了各种结果,既然能见到仙子,失去两条腿,对我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哦?」那仙子挑眉道,「你不怕死?」
「对于我现在的处境而言,死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
他这话让那仙子来了兴趣,她坐在洞口的石凳上,斟了一杯茶,转瞬那茶便到了许峥面前,他被她这仙术惊的说不出话来,有些惶恐的接过,喝了一口。
「是何处境,说来听听。」
他将那茶一饮而尽,前几日他渴了便将雪放入口中解渴,如今再饮这碗茶水,心中说不出的珍贵满足。
「我夫人,难产……如今仅用参汤吊着一口气,若我七天回不去,只怕……」
那仙子不动声色的又给他满上了一杯,淡淡道:「你们凡人不都是妻妾成群的吗?死了再娶一个便是,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还搭上自己一双腿。」
他未再饮下,坚定道:「此生此世,我只愿与我夫人一人相守,愿与她同生共死,再做百世夫妻。」
洞外风雪很大,比他一路经历的哪一场都要大,那位仙子坐在洞口观雪观的出神,良久,未曾再言。
再次醒来,他正躺在自家的府外,待看清周围事物,他挣扎着起来,手中的雪莲提醒他这几天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境,而他的双腿也早已恢复如初,只是再想回想起那位仙子的音容,脑中却是空空如也,再无踪迹了。
千寒山地势陡峭,支峰颇多,但自打三千年前这位仙子入山以来,各座山峰都被一座座精细法术筑起的冰桥连接,这些晶莹剔透的看似脆弱的寒冰历经千年风雪依然屹立坚|挺,而创造它的那个人,此刻正在连着主峰的那座桥上负手而立。
她衣衫单薄,神情木然,眉目如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澜,厚重的乌云压在头顶,夜幕降临,更甚的风雪即将席卷而来。
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清净,清闲,可也索然无味,毫无生机可言。
这些年来,她救过的人笼统不过十来个,最近的一次也是七年前了。那些人中,有的为兄弟,有的为儿女,有的为爱人,有的为了报答旁人的救命之恩,总之,没有一个是为自己来的。
她那雪莲,于凡人而言并不能长生不老,但起死回生倒还是可以的,毕竟是她碧落星君施的恩,且那些人也都是纯良至善之人,就着这几分薄面,地府那边放一放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也正因如此,她每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心中的坚定就会更多一分,再看一眼这寒山,也就不那么觉得冰冷透骨了。
「碧落。」
不知何时,桥的另一端站了另一个人,那人虽然身着浅灰色的素衣长袍,却也遮不住一身贵不可言帝王之气,他眉目清俊,看不出年纪,只是淡淡的喊了她一声,未再走近。
桥上的女子往他那里看了一眼,神情未变,缓步靠近,俯首道:「天君。」
二人就如此僵持了一会,他不回,她也不起身,寒风吹着她的衣摆,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声。
「起来吧,今日我们不分君臣,只聊家常。」
她眸中有些东西游离了片刻,起身又客气的唤了声:「二叔。」
她对眼前的这位高大俊朗的二叔,小时候并不是没有喜爱的,也时常会窝在他的臂弯里玩耍,只是年岁渐长,他眼中有太多她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情绪和威仪,所以逐渐的,叔侄变君臣,她恪尽职守,他封赏嘉奖,就算偶尔有机会独处,才发现二人除了军务,已再无更多话题。
外界嘈杂的声音被他用结界隔绝在外,但两人的气氛并没有因此缓解,反而更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沉重。
「阿荣,你可知,原本我是有意让你做我儿媳妇的,」他的语气比方才轻松一些,眼神中也透出了些许柔和,「早在你父亲羽化之前,我便已经跟他提了亲事。」
花荣抬头看了他一眼,未动声色,许久才道:「是我让二叔失望了。」
他叹了口气,道:「这三千年来,我时常会梦到你父亲,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我却把你囚在这寒山,终年不见天日,想必在你心里,也是怨我的吧。」
花荣想回一句,臣不敢,但又想到是在聊家常,转了话锋,道:「未曾有过。」
天君宠溺了笑了一下,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的如此乖巧,从小你什么脾性我又不是不知。」他目光闪烁,疼惜的看着她,「从你父母去后,你一人担起了拂云殿的大担,二叔很是欣慰,却……也觉得对不住你,颜楚平鲛人族叛乱,妖王诡计多端,人间祸事四起,强敌在前,天界武神能与之对抗的人少之又少,从那以后,一直是你挡在前面,斩妖除魔,平定祸乱,纵使你是天纵奇才,那时你不过才满三万岁,我看着原本天真活泼的你话越来越少,笑也越来越少,心中说不出的疼痛,对你父亲也是说不出的愧疚。」
她听他一字一句的说她从前的如何如何顽皮,如何如何的机灵,如何如何倔强,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向别人徐徐道来自己的平生所见,心中也起了些许波澜,若旁人不提也就罢了,这样一讲,她才发现,对比从前的自己,继承父亲遗志的这些年,她的日子居然过的如此艰辛,如此的毫无趣味可言。
或许是痛失双亲的打击对她而言确实是太沉重了,父亲仙逝后一直爱他入骨的母亲不顾亲友劝阻,丢下刚满三万岁的她一并而去,那些年,她常常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唯有多斩些妖魔,保护更多的人,她才能从中获取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和意义。
听他又道了一句「其实你该怨我的」,花荣望着界外风雪,诚恳道:「我不止犯了天规,也犯了家规,理当接受惩处。」
此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天君叹了口气,似是认输般的道了句:「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不想再追究她接受惩处是因为哪条规定,还是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你走吧。」
花荣的脸上有一瞬的迷茫,她以为她听错了,愣了愣。
「也不必复职了,但拂云殿依然是你的归宿,想回去就回去吧。」
意思就是,她被革了职,从此以后只是拂云殿的一只闲散神仙,也不必像从前那般受那日日辛苦,上天入地的斩妖降魔了。..
花荣迟迟未答,因为她知道,她这样的人物,想要重获自由必定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果然,天君闭目,良久又道:「但,你需得受我一条咒印,以后不得插手凡人寻常运势,不得伤凡人性命,否则必有反噬,这咒虽会封你法力,但会留你仙骨,可保你性命,而今三界太平,你也不必像从前那么辛苦了,只要你受了这印,日后天高海阔任你去,我也不想再关着你了,你,可愿意?」
也就是用一身仙法,换她后生自由,不得插手凡间运势,但咒印可保她性命。
她笑了笑,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笑,为了她的自由,为了告别从前戎马半生,为了迎接此后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