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第175章
舞风气若游丝,可她说出的每一个字还是能清晰的传到守宸的耳朵里,“你药下第一个亡魂?哈哈,守宸,你怕是年纪大脑子也不好使了吧,你药下,何止一个亡魂?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那我来提醒你一下,你听好了。”
“我叫,舞,风。”
舞风,她叫舞风。
守宸瞬间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他整个人强撑着半跪到地上,面上苍白一片,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滴落下来,砸在地下那一层焦土上,形成了一小圈原形的轮廓,就像那日经历日食的太阳,在他的印象中,晦暗又深刻。
那日一直在外作恶行凶的毒医印伤忽然找上门来,说要与守宸比试,皆因守宸醉酒后的一句话。
“制毒有什么难的,制药才是真的难啊,若是这三界最厉害的毒医胆敢前来与我比试,我保证让他输的心服口服。”
没想到,只是一句无心的话,却经那日的舞女口中传了出去,为祥云宫招来了不小的麻烦。
起初是有一些中毒的神族族人莫名被扔到祥云宫门前,后来戒备的严了,他便将人丢的远一些,总之是能在人被毒死之前能送到守宸手中的尺度,各个症状都很棘手。
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送来的最后一个人,那人中毒七日依然未有任何不适,只是觉得胃口不如从前好了,想多食些酸,他坚持自己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不知为何被送到了此处,着急想要回家给一家老小报平安,祥云宫里的医官都觉得他身上并无什么不妥,正欲放行,却在守宸的手上被看出了毛病。
守宸连着三日给他诊脉,发觉他的五脏六腑,都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逐渐衰竭,不论如何用药都阻止不了其蔓延的速度,可偏偏病人自己觉得自己身壮如牛,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就这样又拖了三日,他又一次闹着要走,闹了一会儿,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忽然吐了一口鲜血,人直挺挺的就倒下了,再一探气息,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了。
此时祥云宫的信都已经寄出去了,说是人在宫里,在山里误中了毒,正在医治,请家里人不用担心。这时外面正闹得沸沸扬扬,说是守宸在与人斗法,传到最后越来越离谱,又说斗法是假,将人抓回去试药才是真,是以那些受了连累的人不知下毒者是何人,却知此事与祥云宫定脱不了干系,于是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而这最棘手的一个倒下了,若是真死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摊到身上,哪怕长十张嘴都说不明白。
守宸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睡,一门心思的研制解药,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是把人救了回来,就在那人痊愈下山后不久,一直在这背后下毒的人终于露了面。
那日他独自一人站在祥云宫门前,四周被祥云宫的守卫团团围住,他一副书生模样,脸白的像鬼,这是守宸到目前为止对于他的唯一印象,他“请”他出来一见,若是守宸不肯,他便要斗到他肯为止。
守宸见了。
他没有请他进去,而是站在门口,遂了他的愿见了他一面。
“在下毒医印伤,受神君邀请,特来赴约。”
守宸对这个给他惹了不小麻烦且视人命为草芥的人厌恶至极,可在与他相对的这些日子,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用毒的精妙,可以说是用出神入化来形容,他极少称赞一个人对手,在他眼里,哪怕是容华也只能说与自己旗鼓相当或者各有千秋,在自己的领域内,他是从来不肯低头的。
可他今日出来见他,是因为若是不见,下一次,他可能未必会赢。
守宸啧道:“我何时邀约过你?”
印伤道:“你不是说,哪怕是这三界最厉害的毒医来与你比,你都要让他输的心服口服?所以,我来了。”攵學3肆
守宸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可他又不想与他在制毒上与他比较,便道:“我说的是最厉害的毒医,你,何以见得?”
印伤笑了笑,道:“你我交手数次,我的本事你不会不知,神君可莫要耍无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这话在我们毒医那儿都传遍了,今日就算是没有我,改日也会有别人,可若是你今日赢了我,我敢跟你保证,再也不会有人胆敢上门,而我,若是输了,便永不再行毒害人,你以为如何?”
他这样说,便是将守宸最后的退路都堵死了。
也罢,守宸想,那便应战。
当时,世人只知那次的比试守宸输了,可在一个月后,毒医印伤宣布,他输给了守宸,自己信守承诺,自此不再制毒,将自己彻底隐没到了三界的某个角落。
舞风道:“你制成了这三界最毒的毒药,连毒王印伤都赢不了你,我很想知道,明明你那日已经输了,可为何之后毒王又会向世间宣布纠正了那日的结果,而且还是在风谷发生那样的事之后。”
“你果然是,风谷的人。”守宸颓然的坐到地下,满身的狼狈。
“难为你还记得这个地方,”舞风轻笑道,“风谷的人,这世间只有你能救,那是你的毒,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救我们!”
守宸喃喃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我……”
“难道你要说,风谷的事你不知?我们的村落就在你们山脚下不远,我背着我的弟弟,跪在你的门前求你,可你连见一面,都不肯!”
守宸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将那里咬的血肉模糊,顿了片刻才道:“因为我……根本制不出淬魂的解药。”
淬魂。
这个毒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一个是祥云宫里守宸和他的两个心腹,一个是早已销声匿迹不知死活的毒医印伤。
世人皆以为那日他败了,认为印伤后来的认输,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隐退找的借口,卖守宸一个面子。其实那日是守宸主动认输,因为他知道,自己手里的毒药根本无解,此毒誓他根据草木界的一种咒术研制出来的,若是为了一场比试,就让他牺牲掉宫里一个人的性命,那他宁愿承认自己输也不愿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睁睁死在自己手下,而且,治不了自己能救的毒,这对医者而言,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失败。
所以他在印伤走后便自行闭关修炼,而且留下一句话,再不接收中毒上山之人,以免这段时间再惹上麻烦,不过这件事在他闭关完成之后便已经更正,凡是还是要将救人放到第一要分上,可那已经是风谷出事许久之后了。
鲜少有人将印伤与守宸比试的事与风谷的惨案联系到一起,直到守宸后来看到风谷所中之毒的症状,他才如遭重击,他反复确认自己已经将所有有关淬魂的东西销毁,可每当想起那页记载风谷毒性的纸,他都会惶恐不安到整夜难眠,而舞风的话,也正印证了他的猜测。
“我不知道,我的毒不可能传出去,”守宸虽这么说,可他知道,再怎么辩驳都是徒劳,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这件事终于还是在他心里重新揭了起来。
他明明已经销毁了他可以销毁的一切,而且他身边还有一个风谷的人,是他在那人很小的时候就将他带上山的一个童子,另一个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翁,这两个人都不可能是这件事的幕后推手。
“你若是还不明白,那我便告诉你,你身边的那个名为阙风的童子,他的母亲,因为勾结外族私盗我族圣物而被乱棍打死,所以阙风才会流落街头无人理睬,偏偏你大发慈悲的把他带了回去,又偏偏你让他看见了淬魂的方子,所以将这毒,被他投在了风谷上游的溪水之中,我族中人,皆死无全尸,都是拜你所赐。”
“不可能,守宸大声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知道这些,难道你……”
“不错,”舞风无力的笑了笑,看向他的眼神却阴森可怖,“是我亲眼所见。”
“我入魔就是为了屠你满门,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若不是这些年魔尊让我等,我早就将你碎尸万段了!”
她说到激动处,身子用力的拱起,反而扯到了伤口,而后重重的咳了一声,守宸这才反应过来,旦古已经不知何时逐渐挣脱了那离火,正冲他而来!
刹那间,守宸正欲将朱雀留下的葫芦再一次举起,却被他一掌打乱在地——原来在他惊慌失措的这段时间,寻尸虫竟被他不知何时聚了起来,将这两重结界给钻了个缝隙,他赶紧将周围的结界修补牢固,又待伸手去捡那丢在界外的葫芦,却被那些寻尸虫抓了个正着,守宸一声惨叫忍着剧痛将那葫芦拿了回来,又将手上的虫子用离火当场灭在了手上——只是这一瞬间,守宸手上的皮肉便掉了大半。
舞风边咳边笑:“旦古!冲进去杀了他!用你那些恶心的虫子,吃尽他的血肉,让他像我的同族一样,像我弟弟一样,被活活的啃噬殆尽!快!”
旦古这会儿虽然已经挣脱了,可身上还受朱雀封印的影响,行动不是特别敏捷,守宸看着自己这血肉模糊的手臂,想到自己做下的孽,心底感到一阵悲凉。
“若是如此,便可以消解你心头的愤恨,那我愿意替你的族人,偿命,”守宸道,“只要我这样做,你便愿意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我如你所愿。”
听到这话,舞风忽然不笑了,她咳的重新歪倒在地上,生生吐了一口血,缓了片刻才道:“好啊,那你去死啊!你若是敢这样做,那我也不用弃暗投明,我这条贱命,也终于可以舍弃掉下去给我族人交差了!”
听完这话,守宸微微一愣,随后他缓缓的站起身来,将葫芦里的离火再一次朝着旦古烧了过去,将他控制住之后,他又从血迹斑斑的袖中拿出一瓶与方才一样的药,撒在自己的手上。
舞风见他不打算兑现承诺,立即叫道:“守宸!你这个胆小鬼,说要去死现在又舍不得了?!我就知道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伪君子,你根本不配做这祥云宫的宫主!你干脆去王八宫里当王八好了,缩在自己的龟壳里,永远都别冒头,否则只要我有口气,便要将你的头颅砍下,去祭奠我死去的族人!”
守宸的伤比白南要严重一些,所以好的慢,疼痛也更甚。他这会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将那只手掩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然后出了那结界,从怀里掏出了一瓶紫色的丹药,放在了她的结界口,“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你身体里的那点余力怕是不够使得了,若是不想死,便将这一粒吃了。”
舞风骂了那一大段,缓了好一会儿才回他:“谁信你的鬼话,你怕是想毒死我还来不及。”
守宸道:“若是想杀我,等你好了,我等你来杀,若是你杀不了我,那我便想办法补偿你,来救更多的人替自己赎罪。”
“我这双手,虽研制出了害你罪人的毒药,却也为许多人谋得了生机,若是我死了,便是等于同时杀了更多的人,这辈子我始终亏欠你的怕是还不清了,若是我猜的不错,我不在祥云宫的这段时间,你应该已经对阙风动手了,是他自己作孽,我帮不了他,不过我可以将你送到拾风的手上,他也是风谷的人,以后定不会亏待了你。”
舞风哼笑道:“你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们今日,能平安的活着出去?”
守宸道:“未必不能。”
“北星的七星阵,除了之前的守月是被无息所护,还从未有人活着走出去,即使方才北星他落了下风,可到了阵里,碧落星君的那些招式还不够给她接剑的。”舞风说完,又是一口血涌了上来。
守宸道:“你若是再不肯服下去,恐怕你无法活着再见到这个答案了,我还是那句话,未必不能。”
对于守宸的话,舞风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在意,可她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强提的这口气也已经快用尽了。
守宸还活着,她还不能死。
于是她咬了咬牙,往前爬了几步,将那紫色的药瓶伸手拿了过去。她没有时间考虑太多,只能拼劲最后的力气将那粒丹药吞了下去,而后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动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