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楔子
教堂的墙体洁白而又威严,在黑暗中的轮廓与多年前如出一辙。诩的血液还未永久的凝固在大理石地板以前,他曾与诩一同将这座荒废已久的古老建筑收拾得井井有条。
直至那晚的祷告声中,他了结了这个虔诚的灵魂,没有人在黎明敲响铜钟。死神三番五次在门前踱步,因这神圣的威严迟迟不敢闯入其中,他是于鸽群中歌唱弥撒的乌鸦,轻而易举将白鸽诓骗,在亲自将它们交给死神后有为它们的不幸悲痛万分。
不,那正是多年前的教堂,在曲折的梦境中重新浮现。
“像一个人在梦里遭遇了不测,不知道是梦,又希望不是梦。”他驻足观望许久,迈出略显沉重的步子,推开了承载着不幸开端的大门。
手中的烛台在幽邃而又漫长的走廊中发出若隐若现的光芒,微弱到似乎随时都要被风吹灭,映照在大理石柱上。
他停住脚步,环顾着左右两侧的长木椅,两个影子在暗处互相注视着对方。
他显得极为坦然,对站在对面的“幽灵”问道:“那具尸体是不是已经安定的摆放在他该在的位置了?”
“镝,你应当知道……不论怎样我都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悲痛能使无形而又密切的关联切断。他是你的亲人,或是说……”
“你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认为这对于异教死神的工作是很坏的预兆。”镝显然对他模棱两可的回答有些不满,“所有事上帝都不曾做出过任何回应,只有起因才会推动一切走向固定的结局。他是一位很称职的兄长,也是位相当优秀的主教,把荒废很久的教堂打理得如曾经辉煌时那般。”
“而那天你却拿着防身的匕首扑向了正在祈祷的他。”他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呵,在你看来如此高洁的灵魂,正如在我看来如此丑陋。你还是很难理解看上去荒谬的事背后总会有理由吗,渡鸦?”镝的语调略带戏谑。
渡鸦没有回答。他将诩的尸体安放在长木椅上,笨拙地想让他保持生前的庄重,但他很快放弃了这愚蠢的想法。
在此期间,镝只是手持烛台,沉默地注视着,那如流淌着的月光般白皙的手自始至终从未打颤,甚至连无可奈何的唏嘘声也不曾发出。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距他们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两小时左右。
“那时的我就要目睹这片狼藉了吧。”镝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期盼着那一刻快点到来。
渡鸦望着窗外,手中正摆弄着阿撒兹勒为他留下的十字架吊坠,艰难地笑了笑:“期盼着自己将要记恨无端出现的仇敌吗?”
这句毫无关联的话却足以让镝感到百感交集。白羊已经踏过同一个地方整整六次,一切都在变化,只有这段记忆未曾改变。如今他拥有改变过去的能力,当他不断尝试将轨道更正,却只能如走迷宫般,多重线路只得兜兜转转到一个终点。当足以颠覆因果的能力达不到人们所憧憬的效果时,是最令人绝望的。
镝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脚步声打断,在这绝对空旷且觉得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刺耳。渡鸦用魔能将十字架幻化成镰刀。强大的波动将墙体横向划出一道狭长的裂痕,窗户上的玻璃瞬间支离破碎。缺口在他看来空如旷野,大似苍穹。两人丝毫没有怠慢,屏息凝视着。对镝而言,这一幕从未在记忆中出现过,无论是破碎的玻璃还是雾蒙蒙的星夜。他抽出匕首静待着这位不速之客的进攻。
“来不及了,快,从这里跳下去!”
渡鸦感知到魔能流向的变化,推断出敌人已经牢牢守住了门外。
可惜镝没能立即对渡鸦的话语做出反应。
忽然一阵波动将镝推到墙面,他感到有个黑影正狠狠地扼住自己的颈部,甚至来不及刺向它,只得任凭匕首从手中滑落。很快,他感到空气的流动停止了。
渡鸦迅速察觉在第一时间向镝的方向奔去,将他救了下来,可遗留在手中的仅是些丝线。
魔能留下的痕迹……消失了?难道来的只有一个人?渡鸦一时间无法想通。
“是绞线……难不成埃涅索发现我们钻了空子?”渡鸦把这些丝线递给镝,镝则将想法和盘托出,“但质地却不像绞线那般,可又有谁能将绞线运用的如此熟练?”
“不,绞线并不是圣堂二席的专利,如此粗糙……这是提线木偶。”渡鸦思索片刻将掉落在地的匕首掷向魔能残留的方位。物体损坏的声音传来,两人松了口气。
镝走向前去,正当他想要把匕首重新转化成魔能回收时,却感知不到匕首的存在,他感到惊愕,本能地怔住。渡鸦及时反应构筑出屏障,侥幸挡住了飞来的风刃。
“放心,这幻境是建立在你的梦境之上的,除了我们三个,这里的一切都会暂时静止。基于这点不如玩得尽兴。”一个黑影从暗处走向他们。
镝本能地后退一步,说道:“该死,分明不是傀儡嘛,没想到炎之始祖竟会出现在我无聊的梦境中,还为此损耗如此多的魔能制造幻境保存现场的完整。”
“异教徒的死神都会来临的地方,我的出现还有什么足以为奇的?你的梦境应当属于结界,然而连渡鸦都要受其制约的结界竟然限制不住一个没有肉体的虚影,多么可笑。何况它的主人还是位无法把魔能凝聚成元素的废人。”他将视线转向镝,显出不屑一顾的态度。
镝将强行进攻的念头压了回去,尽管他的手已经紧握到颤抖,但他知道自己的不留意或是莽撞会牵连到渡鸦。
渡鸦似乎看透了镝的心思,将魔能汇聚到左臂,构筑着造物的雏形,挡在他的身前:“冷静,在明白他的来意之前。”
一把漆黑利刃撕裂气流由圆环的左右两侧显现出它的轮廓,上端犹如骑士的长剑,下端犹如恶龙的铁尾,通过中间部分的十字剑柄紧密相连。
“圣巴托洛缪之夜,一把象征和平的圣剑竟然被谐音者拿来参与战斗。如果被我不慎破坏,今年的盛典可就没有见证圣恩的钥匙了。”这是芒第一次见到,不像想象中那样如由内而发的圣洁,而是连切断空气的声音都像怨灵的哀嚎,如果人们哭着喊着想要的和平是这般丑陋,神可真是恶趣味啊。
“用在异教头子上也是物尽其用了,对付灵魂方法还是很多的。芒,从伊理图斯再到你,于狄斯城的刑罚中终生忏悔吧。”渡鸦冷笑道,“普鲁普斯人竟会在乎这场盛典吗?”
话音刚落,芒没等渡鸦亲自打开局面,立刻释放出事先准备好的法阵,没有留下半点反应的余地。只见渡鸦四周的地面刹时间迸裂。渡鸦毫不费力地挥动武器,将这些脆弱的元素割开。而此时的芒已经趁机拉近了与他之间的距离,只见魔能残存的痕迹电光火石间出现在镝的身后。召唤物显现出原本的形态,焰火在空中形成没有实体的爪牙,最终呈现出魔腾兽的模样。
镝早有准备将已经构筑好的长剑显现,一手持剑柄一手抵住剑的侧锋,长剑的剑刃穿过魔腾兽的巨口,将其一分为二散为魔能。几乎同一时间,渡鸦将他向右方向拽去,勉强躲过了随之而来的劈砍。
原来这仅是一个幌子,芒掩盖了魔能流向,在加持下达成瞬间出现在敌人身后的目的。在被拽过去的一瞬间,镝不由得僵住了,似乎还处在刚刚的惊愕当中,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不顾一切地向下果断向敌人拔剑的阵势,如果没有躲过将会是怎样。
“在受到幻境约束的情况下,圣巴托洛缪之夜的消耗竟然没能让你失能而死。”芒意识到自己轻敌了,这是致命的错误。
“倒置锚已然破碎,你是因此以虚体之态走进了镝原本的幻境。虽然它对于制约不起效果,但至少也是种环境已经改变了的心理暗示,不是吗?”
渡鸦顿了顿:“好了,现在再来看看我手中持着的,还是不是同一把化物。”
说罢,圣巴托罗缪之夜的外观逐渐褪去,就像是沥青缓慢滴落,逐渐变为一把长剑的轮廓。是作为长剑形态的“月蚀之泪”。
芒本可以改变幻境的具体形态,却在抬手的瞬间犹豫了,倘若继续打持久战他的魔能必先渡鸦一部消耗殆尽,哪怕渡鸦受到了镝的制约,实力悬殊也会被逐渐拉开。他散开凝聚着的魔能,由于无法揣测渡鸦的进一步行动,他准备在渡鸦行动的一瞬立起魔能屏障,借助屏障破碎产生的气流再次拉开距离,重新将矛头指向镝。
“看样子,你已经到了某种临界值,只可惜在幻境中,我找不到你真实的躯壳在何处,否则你在刚刚已经堕入了狄斯。还要继续吗?在我还未改变主意之前。”
渡鸦的语气中显露出轻微的乏力,结界把他的魔能压制得太过于紧张,犹如困兽无法展露出锋利的爪牙。他的魔能已不足以再这样消耗下去,芒对他还有戒备之心,只能如此借助乌鸦的界外实体,他不希望牺牲掉任何一只乌鸦,只得祈祷这样的方式能唬住芒。从芒的神情来看,他似乎在感到庆幸。渡鸦暗自放松下来,他明白这场侥幸而来的胜利已经十拿九稳。
这是一场试探,芒紧绷着神经,如果双方为了试探将命搭进去,作为笑话未免过于可笑。
芒本能地挪动脚步准备离去,一根绞线架在了他的喉咙上。隐蔽已久的身影也终于在最后一刻走了出来。
“不要随意逾矩。”
“埃涅索阁下也随着死神一起来了吗?神渡鸦阁下,您还说要放我一条路吗?”芒冷笑道,“圣堂二席和异教死神想留住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实在出乎了渡鸦的意料,他循着声音看向她,做出收手的动作,示意埃涅索把线放下。
芒用食指绕着颈项擦过一周,以确认绞线已经被收回,很快他发现这是无意义的,对绞线施加的气息遮掩并不是他能感受到的。他先是一怔,随后很知趣的撤出了结界,结束了无用的试探。
“果然最开始的是绞线啊。”渡鸦回头笑了笑,可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镝冷漠地回答:“生气了,走了。”
渡鸦沉默片刻:“正事要紧,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了。”
“刚刚已经布置好了,芒来到这也没有破坏什么。只需要等那时的我看到诩的尸体,所以我们走吧,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当你像这样把全部精力放在篡改记忆时,你又会不会因本不存在的仇敌而感到轻松。啊不,除去因果再怎样改变过程,苦难依旧是苦难。”渡鸦略带讽刺的口吻说道。
说完,白茫茫的一片笼罩了周遭,取而代之的是书桌和烛台。镝走到桌前,拿起羽毛笔在纸上写下一封长信。
“凌收。”渡鸦下意识地念出收信人的名字。
“一个励志统一六大板块的单纯笨蛋。”镝回答,“这封信将要开启一切,当他仔细阅读后,他会发现六大板块已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镝吗……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诩用虚弱的声音寻问面前刺穿自己胸膛的渡鸦,鲜血不住地流出,渡鸦的手颤抖着,迟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像您一样亦如雪花般纯洁,只是不甚走入了一条崎岖的道路。请您宽恕我在他最需要您的时候,先一步将您带到遥远的故乡。”
“渡鸦阁下果然像传说一样是位善解人意的神明,有的事我能够明白,当然我希望永远都无法理解,我的死亡不是您的过错。”
“一次诡异的轮转异化了这六块版图,有一天我们会亲眼见证到的。”
“可惜不是现在。那么,再见了。”说完,诩合上了双眼,月光从窗户洒下,照穿了他的伤口,也洗净了他的灵魂,躯体自伤痕变作零零星星的魔能消散。
“再见,主教先生……”
渡鸦停顿片刻:“缪因最后的代行者,带着教会最后的善意离去吧,今后的发展或许不再会如像您这样的人所愿。”
说罢,他合上双眼开始了短暂的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脚步声传来。
他知道,是镝向着这间布道厅走来了。
-----引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