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3访爵士
一群人于深夜造访低谷堡,冷冽的风中夹着片片白雪,它们扬扬洒洒地飞舞着,在月光下白得晃眼。
这是昂热今年的第一场雪。
爵士的名头是他们没有直接打入低谷堡的最后理由。
带头人鲁门.法隆扣响了大门,那沉闷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出很远。
前来应门的老管家罗兰多畏惧地看着眼前这群拿枪带剑的沉默的人们,横手拦住众人,言辞尖锐却毫无底气。
鲁门没在意他说些什么,他只是看见了老者脸上的做贼心虚。
“我们是来拜访爵士的。”
他甚至扶手在胸前,规规矩矩地鞠上一躬。
“深夜?!”
罗兰多厉声喝问,鲁门也不改其色。
“情况紧急,事关狼人。”
“……爵士身体不适……”
老人试图挣扎一番,鲁门却直接打断道。
“不要紧的,见上一面就可以……不会是,爵士有什么不方便让我们知道的秘密吧?”
脑海中一团乱糊,罗兰多被噎住咽喉以至于再难拒绝。
“那……那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一起进去……”
“当然。”
鲁门咧起嘴角,正如初见那般粗野地笑着。
“只要我一人进去,哦……”
他又举了举手上的火枪。
“还有我的枪。”
鲁门一把推开拦路的管家,走过荒废的花园,步入房屋深处。
那双厚底的皮靴踩在夹雪的草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而屋内壁炉里燃起的火焰则烤溶了鞋底的水气,黑污污的印记盖得满地都是。
卧室里暖得令人不适,又暗得看不清面目,那个佝偻的身影正坐在床上,月光从床尾一路挥洒,最后停在了他枯槁的双手旁。
“老爷,我拦不住……”
颤动中带着恐惧,瑟瑟发抖的罗兰多不敢看他的主人哪怕一眼。
“去吧,罗兰多,去看看格丽塔。”
“是,老爷……”
“法隆……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那人说道,话语中带着笑意,声音却比上次见面要有精神。
“晚上好,我的爵士大人,您没记错,我是鲁门.法隆。”
鲁门拖着一只椅子,任由椅脚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坐到了洛本身旁,翘起双脚搭在床上,那把不离手的枪支放在腿上,枪口却隐隐指向洛本的脑袋。
“不知法隆长官深夜来此是有什么关于狼人的情况要跟我说吗?”
那双干瘦的手拉动被子,将被压在脏鞋下的一角扯了出来。
“如果您和您的部下杀死了狼人,我将奉上说好的赏钱。”
鲁门并未被激怒,他只是笑着,一手端着枪,一手从怀中掏出酒壶。
“这里的酒非常差劲,我下午还刚刚喝出一只虫子来……真是我这辈子喝过最难喝的东西,只要喝过一口便永远忘不了。”
酒水下肚,呼出的醉意越发浓厚,猎人的眼睛却始终紧紧盯着猎物。
“所以我敢跟您打赌,就赌我的性命。”
“哦。”
那人来了兴趣,鲁门看着他坐直了一些。
“赌什么?”
鲁门打了个酒嗝,收起酒壶。
“我以前绝对没有来过这里……自然,我的那位部下也是一样。”
面庞笼罩在阴影中,下巴却点了点,鲁门隐约可以看见他嘴角的微微上扬。
“有意思,我跟了,这边的赌注嘛……就也压上我这一条半死不活的命。”
鲁门大力地鼓起掌来,那掌声在房间中回响,如同拉开戏剧帷幕时台下观众热情的鼓舞。
“我们两人以前从未来过昂热,说是人生地不熟绝不为过,要说见过的人里面有谁是了解火枪并表露出来的……”
他掏出了一枚银制的十字架坠链,随意地抛向洛本的面门。
洛本抬手挡下,又把它扔到了地上。
“恐怕便只有您了。”
“……”
长久沉默后,洛本把手收回阴影中,他抬了抬被褥,让自己发烫的身体包得更严实些。
“我其实没太明白你在说什么,法隆先生。”
“您不必明白。”
“但你却如此轻易地认为,我便是那头野兽?以至于不惜深夜带着一群愤怒的人们上门找事?难道不怕他们把我这个体弱的家伙大卸八块?”
“我毫不在意。”
鲁门解开大袄上的纽扣,亮出自己腰上的斧头。
“我不介意,在实现目的的过程中,往十字架上烧死几个无辜者……大不了当他们是为法隆大人的意志而奉献出自己宝贵的性命好了。”
“哈哈……”
洛本笑了笑。
“你可真是有趣,我们以后或许能够成为朋友……你能说说,为什么你要选择今晚来吗?”
鲁门站起了身,掀开洛本身上的被褥,拉着那干瘪的臂膀试图把他拉下床榻。
“因为啊,我觉得你的力量会随着圆月的离开而消退……”
手上的枪被按住,五指抓住的臂膀也不似料想中那般虚弱无力。
两人争夺中扳机不知被什么勾动,弹药轰在天花板上,落下的墙灰模糊了视线……指盖里伸出兽爪的手掌拍在胸口,鲁门被推飞倒地。
压坏的椅子硌得腰椎生痛,打滚的他一时竟起不来身。
洛本下了床,佝偻的腰肢缓缓挺直,鲁门这才发现洛本的身体居然颇为高大。
他一步一步走来,赤裸的脚踩在地板上,爪子划拉中留下木屑与刮痕。
“你确实没猜错,我的力量是会消退。”
头发眉毛脱落一空、浑身皮肤赤红一片的洛本蹲在鲁门面前。
他的右眼是正在变形的眼瞳,凄美的幽蓝和浑浊的杂质以极度缩小的瞳孔为中心一同开始扩散,渐渐渲染虹膜,而那纤维化的虹膜则被缓缓拉伸扩大,直至占据全部眼白。
左眼却是血红发黑、肿胀不堪的重伤模样,在那里面还残留着一颗排不出去的弹丸。
“但就好像是涌起的浪潮拍在岸上,哪怕退潮而去,沙滩依旧会是湿润的……”
一手掐住鲁门的咽喉,起身的洛本竟将他举在半空、双脚离地。
窒息感令鲁门发昏,合不上的嘴巴流出口水,他下意识地抓向洛本的手,却无法撼动分毫。
“不少力量还残留在我的体内,它们足以让我再一次奔跑在月光之下。”
享受着身体深处的滚滚热量与隐隐作痛,欣赏着眼前之人的苦苦挣扎,洛本.安德森再一次感受到活着的快感。
眼前逐渐纷乱的世界中,光线开始分化,好似眼前的纱布被人取走,一切都显得真实而梦幻。
时间的流逝减缓,以至于他甚至有空闲默数掌中的脉搏数目,又记忆起猎物脸上痛苦的皱褶。
风为他的耳朵带来夜空下的动静,如同神明般的感知蔓延出去,给予他掌控一切的无与伦比的自信。
斜射的月光在肌肤上跃动,那感觉好像风或电流拂过,拂过后留下灼热与疼痛,一点点深入骨髓脾脏。
咧起的嘴角露出那参差不齐的尖牙,带着恶意的笑声从喉咙中发出。
“碰!碰!碰!”
连片的枪声在外面打响,被强化的听觉放大,某种恐惧从心中升起,洛本不由得恍惚刹那。
鲁门的手不再去抓那掰不动的利爪,而是一把摸出了腰上的斧头……
斧头的影子映在身后的墙上,对着洛本的头颅,利刃挥下不带半分迟疑。
受惊的洛本立刻松开鲁门,后退的同时抬起另一只手加以抵挡。
喊叫之中,斧头隔着手掌劈进洛本的胸口。
跌倒的鲁门扒拉下那枚斧头,血水便伴着断指落到地上。
受创的洛本正陷入变形的最后阶段,浑身的剧痛难以忍受,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留下一地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