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喝1杯吧

一十.喝1杯吧

八月末,许昊宇终于用谷歌翻译完成了自己的英文论文,于是和李哲来酒吧庆祝,同行的还有王晓珂和他的女朋友。

很明显,他写论文的时候并不专心。

“琪琪,认识有一个月了。”

四人落座,许昊宇先拍了拍身边的女孩。她看起来和李哲、许昊宇年龄相仿,是个道德败坏的成年人。

工作,是工作令人道德败坏。

成年人,要么变成王八,要么变成王八蛋。

李哲心里嘀咕,

“李哲。无业游民,”他说着,有些骄傲地抬起下巴,似乎世界上没有比“无业游民”更响亮的名号。

“王晓珂,还在上学。”王晓珂轻言细语。

“薛瑞琪,会计。”

两个女人的目光交汇,所有复杂的内容都在瞬间蒸发,她们有些失神。

“论文怎么样?”

李哲说着打了个响指,唤来了韩超。

“能过。”许昊宇撇撇嘴,接过酒单。

从浙大退学的他身上依旧带着聪明的痕迹,不过……李哲皱起鼻子嗅了嗅,发觉他的聪明似乎也只剩下痕迹了。

李哲记得高中的时候,他背《岳阳楼记》的全文只用了十分钟。十分钟,李哲还没读顺溜呢。

两杯日出,两杯长岛冰茶,佐以啤酒若干,小食两盘,这些杰出青年点好了今夜的开胃菜。

片刻,酒水上桌。今天的小食格外用心,是威化饼干和心形的巧克力。

“来,双喜临门。”李哲举杯,众人也应和。

“哪来的双喜。”许昊宇舔舔嘴唇,“半个月前就在一起了,一直没说罢了。”他说着,温柔地把薛瑞琪搂进怀里。

他们很契合。

一个很享受得到满足的保护欲,另一个很享受得到保护带来的安全感。

李哲看着两人笑,身侧却被暗暗地戳了一下,是王晓珂,一向聪明的王晓珂。

“我可没他那么有安全感。”

李哲说着,把王晓珂搂进自己的怀里。

许昊宇比他高了一头,再加上常年健身,看起来壮实不少。

很多时候他搞不懂人类意识发展的过程,在经济高度发展,法律不断健全的现代社会,人们的婚恋观念已经发生了很多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对男性身高的要求一直没怎么变过。

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

但这应该是原始社会的遗留。

他一直是这么理解的。

更高大的男人意味着更优秀的体力,这让他们在劳动、狩猎以及械斗中都占据着更大的优势。于是,他们拥有了获取物质财富的能力以及保护物质财富的力量,这两种能力共同构成了生活的基石。

不论是原始社会、封建社会还是现代社会,这两种核心的能力都是男性取得异性青睐和信任的出发点。

既成为掠食者,也成为供养者,这就是男性的社会角色。

社会形态不断变迁,男性的固有角色一直没变,它涂脂抹粉,变换妆容,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在他看来,眼下的情况依旧如此。

“想什么呢?”

耳边响起了摇骰子的声音,王晓珂戳了戳他,李哲能感受到她呼吸中的湿度。

“没什么。”他把王晓珂抱得紧了一些,王晓珂很乖,她顺从地侧过身子,李哲蜻蜓点水般掠过她的嘴唇。

“干嘛啊。”王晓珂皱眉。

李哲耸耸肩,

他知道女孩们的麻烦,他破坏了她嘴上均匀的口红,又没给她足够热烈和深沉的亲吻。

可他只想浅尝辄止。

“我先来啊。”许昊宇的目光在片刻歪斜之后回到了自己身前,“三个五。”他信誓旦旦地说着谎,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

“四个。”

李哲的身子一歪,接了下来。

“嗯……”王晓珂看了看自己的点数,似乎有些犹豫。

“五个五?”

语调充满诱惑力地微微上扬。

薛瑞琪看了一眼自己点数,“开。”她没犹豫。

“我有五个。”

王晓珂打开骰盅,四个五一个一,不多不少,正好五个。薛瑞琪笑笑,打开了自己的,她一个也没有。

“抿一口就行。”李哲指了指杯子。

游戏正要进行下一轮,李哲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是尹凡。

“喂。”

他接了起来,这是个视频电话。

“呦,你们也喝着呢?”视频里的尹凡扎着头发,双颊发红,眉眼中有藏不住的喜色。他身边一片昏暗,背后是一个巨大的酒柜,看起来也在酒吧。

“对啊。”

众人举杯,应着兴致勃勃的尹凡。

屏幕里的尹凡看了看左右,摄像头的范围正好能看到两个女孩的侧脸。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李哲问道,他们同桌两人,一个藏不住情绪,一个压根没有情绪。

尹凡的高兴,不是从他的脸上看出来,而是从他这个电话看出来的。

“哈。我脱单了!”

电话里的尹凡格外兴奋,像十年前第一次拉起女孩细腻的手掌。

“XJ姑娘!像迪丽热巴!”

几个字让他感到口渴,他举杯一饮而尽,面色更加涨红几分。

他还是老样子。

威士忌不加冰,用精致的shooter杯。

“可以啊,凡哥。”许昊宇凑到屏幕前,仿佛是想看清他微醺后的面颊属于哪个色号,“刚进入职场就抱得美人归了。”

“嘿嘿。”屏幕对面传来两声干笑。“你们还不是一样,天天祸害我们家乡的女孩。”

李哲和许昊宇都是外地人,父辈迁居至此,于是生于此,长于此,而尹凡是从小在这个县城长大的。

“这话就见外了。”李哲敲了敲摄像头。“来来来,废话少说,一起喝一个吧。”

“好。”

屏幕内外一起举杯。

年少得志,佳人伴身。

现代生活的天花板,后面只剩下了下坡路。

欢闹中,李哲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完整地经历过这样的起伏,现在正陷在谷底的泥潭,他挣扎过,但没有用。

挂了电话,李哲正要收起手机,看到尹凡给他发来了消息。

“你们两个真行啊,速度比我还快。”他意犹未尽,李哲抬头看了眼对话框,上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喝酒之后不玩手机是种美德。

醒酒之后不删聊天记录是种勇气。

他点了根烟,等着这位旧日同桌在酒后茂盛生长的话语。

“刚才人多,有句话掏心窝子的话我没好意思说。”

消息来得很快,他是个程序员。

但是紧跟着而来的是停顿,漫长的停顿。

在那一句话之后,出现了漫长的空白。

这是个后现代的诗人。

他写不出来,于是用空白来证明自己深奥。

李哲盯着屏幕,心里骂道。

他等了两三分钟,尹凡的消息也没有发来,于是他把手机丢在桌面上,继续喝自己的长岛冰茶,两个女孩觉得酒吧有些闷,提议出去买些水果和甜点。李哲和许昊宇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没人会阻拦女人之间快速滋长的友谊。

就像没有人会阻拦风走街串巷一样。

目光追着两个女孩出了酒吧,手机也亮了起来,李哲吸了口气,他有预感,尹凡要说一句极其荒诞的话。

“我想结婚,我想和她结婚。”

“这次是真的。”

“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这种感觉,想和一个人共度一生。”

窗口上显示着尹凡仍在输入,李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昏暗的灯。

我都七百度近视了。

他没有怜悯之心吗。

“怎么了?”

李哲的脸在抽搐。

“没事。”他说,把自己面前的那盒烟推给了许昊宇。

“你糊涂了啊,我不抽烟。”

“可能是吧。”

李哲小声嘀咕了一句,目光重新落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他就已经敲定了自己的婚姻。

他想着,手指敲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你准备好房子了吗?”

我很俗。在任何不写作的时候。

他发送了出去,尹凡暂时安静了下来,几分钟内,没有新的消息发来。

酒精是一种劣质肥料,催生了各种幻想和话语。

现实是卑劣的害虫,它让人感到恶心,却能吞噬那些肥美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凡哥?”

许昊宇终于注意到了李哲的手机。

李哲点点头,面前的玻璃杯已经空了,于是他开了一瓶啤酒。

“你们俩还是说不到一块去啊。”许昊宇说着摇了摇头,作为高中同位,李哲和尹凡的感情相当好,但面朝的方向不同,于是争执也格外多。

“和你我比起来。你凡哥才像个正常的青年。”

幻想,冲动,莽撞,其实是对生活难能可贵的热情。

这些特质,他和许昊宇都已经没有了。

他们就像和自己对弈的棋手,他们参悟着棋局的本质,精致地规划行动,每一步都在争取最优的效果。

只是这局棋,他们没有任何期待。不管结果是胜利还是失败,他们要做的就是紧接着开始下一盘。

“或许是吧。”许昊宇看了眼手机,他和薛瑞琪还在热恋期,分开一小会都觉得分外难熬。“不过——”他回着消息,目光瞟过李哲,“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是啊,没什么不好。”

李哲点点头,尹凡的消息再一次回了过来。

“我觉得你说的确实有道理,现实因素应该考虑。”

“不过,现在没有,也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她应该更看重我的视野、格局,还有未来的发展潜力。”

李哲有些缺氧,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愧是高材生,年纪轻轻就学会了怎么套投资人的钱。

最重要的是,他好像也相信自己说的话。

“对。”

李哲回了一句,紧接着又敲了一行,“我相信你。”

他耽于幻想,我尊重现实。

我们会情不自禁地觉得对方可怜,但其实我们都很幸运。

敷衍带来了沉默,李哲放下手机,掰了掰手指,让关节咔咔作响。许昊宇看了眼李哲,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于是举了举杯,两人沉默着喝酒。

“女人买东西可真慢。”

许昊宇看向店外,李哲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店面,说道:“那原来也是一家酒吧,毕业之前常去。”

许昊宇的目光看过去,那家店的招牌上写着“英才教育”四个大字。

“还是那个老板,从酒水行业转做教育了。”

“孩子的生意好做。”

“是啊。”李哲叹了口气,目光在窗外延伸,分散,然后静默腾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片商业区。

孩子。我们不是孩子。

我们是裹起来的蚕蛹。

两个人看着窗外的夜色,外出购物的王晓珂和薛瑞琪也已经买得七七八八,回来的路上,她们也聊起来了自己新的恋人。

“听李哲说,许昊宇条件不错啊。”

“嗯……”薛瑞琪抿了抿嘴,“那跟我也没关系,甚至……甚至跟现在的许昊宇也没什么关系。”

“嗯?”

“他没功利的想法,他父亲——似乎是个很强势、很有控制欲的人。”薛瑞琪理了理头发,目光看向王晓珂,“你呢?李哲看起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王晓珂一笑,轻轻点了点头,“他是很有意思,我有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他。”

“你不喜欢他?”

王晓珂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和他,肯定不是因为喜欢开始的。”

“你呢,你喜欢许昊宇吗,认真的。”

薛瑞琪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我其实知道你们的想法,他这样的家境,肯定有很多人为了钱凑到他的身前。想嫁进他家?啧,那肯定是一场激烈的争斗。”

“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想过钱这方面的因素。但真要我说在一起的原因,我觉得是他的性格。”薛瑞琪说着抬起头来看着夜空,县城的夜空里看不到星星,但王晓珂感觉她的双眼似乎在闪光。

“他从容,体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慵懒。”

“是么。”

王晓珂勾起唇角。

确实不是因为钱。

她想笑,又感觉有些苦恼。在她还在迷茫以后的工作,纠结生活中每一笔支出,为了赚一点零花钱而四处兼职的时候,有的人从容,体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慵懒。

确实不是因为钱。

她还是笑了出来。

“你不相信?”

“没有,我是羡慕。”她目光扫动,看到了街角有一家饮品店。“想吃冰淇淋吗,今天有些热。”

“嗯,吃一个吧。”薛瑞琪闷声应着,她不喜欢王晓珂刚才笑起来的样子,那是不屑、轻蔑,仿佛她在用唇角俯视自己。

“你说,他俩现在聊什么呢?”

两人在冷饮店的玻璃窗前坐下,薛瑞琪看着自己的手机,问着身边的王晓珂。

“百分之百在聊我们。”

王晓珂轻轻敲着桌面,她要了一份草莓圣代,化学药剂调制出来的酸甜正好能够刺激她沉闷的味蕾。

“真的吗?”

“真的。男人就是这么无聊。”

他们会充满热情的讨论你。

但绝对不是你希望的那个方面。

王晓珂很聪明,她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她说的没错,李哲和许昊宇这两个无聊的男人,此刻就是在聊着王晓珂和薛瑞琪。

“哲哥,你等我一下。”

他们本来说得起兴,许昊宇却突然起身,略有匆忙地出了店门。两分钟后,他鬼鬼祟祟地回到了酒馆,手上多了一个黑色的背包。

“最近在玩这个。”

他把包放在桌上,对李哲努了努嘴。

李哲看了看许昊宇,拉开了包。

“价格不菲?”

他挑了两件放在手里,不仅分量十足,质感也是相当得好。他对这些东西有些印象,平常买全套也就是百十块钱,但许昊宇的这套看起来可不止这个价。

“定做的。”

许昊宇笑笑,拉回了自己的包。

“看你小气的样子,我又不跟你抢。”

“哎,人多,人多,这也不是什么体面的爱好。”

两人对视一笑,许昊宇快速收好了自己的包。

“这有什么不体面的。”

李哲皱了皱眉,已经算是相当体面了。

“这个……”许昊宇舔了舔嘴唇,他有些渴,但一时还不需要酒精。“我感觉我的心态有些意料之外的变化。”

他看着李哲,眼里犹豫,又格外凶狠。

“你感觉自己喜欢她,心疼她。”李哲玩弄着桌上的骰子。

“是这样吗?”

他抬起头,眼中是甚于许昊宇的凶狠。

许昊宇没说话,低头开了瓶酒,现在,是他需要酒精了。

“很正常。”

“很多东西只有挥霍和破坏的时候才能体验到快乐,人就是这么一种卑劣的生物。”他说着,给自己也开了一瓶酒。

“就好比是钱。你一块一块算着花,你快乐吗?你不可能快乐。”

“只有挥霍掉,浪费掉,咬咬牙买那些超出自己生活水平的东西,你才会感到快乐,才会有收获感。”

李哲抿了口酒,口舌鼓足了干劲。

“再比如说才华。”

“我有个高中同学,上学那会儿文笔、创意都极好,前几天联系了一下,他现在只写给自己看的情色小说。”

“他如果肯下功夫,完全能写出相当优秀的作品,但是那样他就不快乐。”

李哲耸了耸肩,似乎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

许昊宇看着他,怔了半晌,才说:“还好你只是在酒吧里说这些。”他顿了顿,继续说:“要不然别人一定会以为你疯了,然后把你抓到八分场。”八分场县城里的一家精神病医院的,路过的时候常能听到那里传来高分贝的喊叫。

“酒吧——”李哲看了一圈四周。“这是个卸去伪装的地方。”他看着许昊宇,继续说,“每个人都相对赤裸,然后姿态各异。”

“不说这些,喝酒吧。她们也该回来了,我得赶紧把这个放回去。”许昊宇拍了拍身边的包。

廉价玻璃磕在一起,声音悦耳又多情。

许昊宇起身,吃完冰淇淋的两女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坏了。

李哲从桌下踢了一脚许昊宇。

“嗯。”

他压着嗓子应了一声,回手将自己包放到了椅背,身体压在了上面。

“别藏别藏,什么好东西!”

薛瑞琪蹦蹦跳跳冲了过来,她买的是甜点,提拉米苏,曲奇,榴莲千层这些东西。

“没什么。”许昊宇气定神闲,“之前不是想写小说吗,做了个大纲,和哲哥讨论讨论。”他掏出包,从前面的夹层掏出一个小文件夹,里面放着他最近的构思。

他真是个天才。

他还真没想到许昊宇的包里装着这样的东西。

“我刚看了,很巧妙。”他脸部僵硬地笑着,在他身边的王晓珂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胳膊。

“这次一定要坚持写出来。”李哲敲了敲桌面上的文件夹。

他是和许昊宇一起开始写小说的,如今他都写完四本了,许昊宇还沉溺在构思的过程中。

“我可不敢说一定能写完。”许昊宇收起文件夹,随手把包放在一旁,“我这个人只擅长短跑。”

他也会玩这种文艺梗了。

李哲记得这个“短跑”的出处:《麦田里的反叛者》

那是一部记录塞林格的传记电影。

“你看他的其他书了吗?”李哲坐起身来,聊到这些,他的精神明显好了几分。塞林格是让他入迷的一位作家,他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塞林格。

许昊宇摇了摇头,说:“我连麦田里的守望者都没看完。”

李哲躺下了,手臂绕过王晓珂的腰。

王晓珂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他,她的目光正和对面的薛瑞琪纠缠在一起,她们吃冰淇淋的时候一直在猜,猜两个男人会聊些什么。

但是小说?

这不在她们的猜测之内。

“这个,有点甜了。”许昊宇尝了口提拉米苏,对身边的薛瑞琪说道。

他有重度脂肪肝,半年前才通过健身控制下来。

“你还是吃点水果吧。”

李哲从王晓珂那儿掏出一个橘子丢给他,他们两人分工很明确,一个买甜品,一个买水果,且买的都是对方男朋友爱吃的。

“橘子?”

“这个季节有橘子?”

此时是盛夏,距离入秋还有一段时间。

“哪还有应季的水果。”李哲看了他一眼,“这世界早就乱套了。”他说着也剥开一个橘子,丢给了身边的王晓珂。

和许昊宇不同,李哲单薄瘦削,毕业体检时还是营养不良。

“真羡慕你的肠胃。”

许昊宇嘀咕着,剥开了手里的橘子。

他话音未落,李哲的手机又响了,是赵坤。

“邪了。”

他嘟哝一句,接起了电话。

“喂!”

声音从话筒里冲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急促的刹车。

“你在外面?”

酒吧的歌儿转了一个循环,此时播放的依旧是痛仰乐队的《再见杰克》

“对啊,和许昊宇一起。”

李哲说着,把语音电话改成了视频电话。

屏幕黑了片刻,赵坤的脸很快出现,李哲四人凑到摄像头前,看着已经是微醺的赵坤。

“怎么想起打电话了?”

李哲偏了偏脑袋,他看得出来,赵坤也有喜事。

“我找到导师了。”

屏幕里的赵坤挪了挪身子,他虎背熊腰,为了将自己装进屏幕里,无论怎样都有一种蜷缩的感觉。他的背后是一面墙皮脱落的墙,头顶上是一盏落满尘灰的白炽灯,看起来不像是学校的宿舍。

“是一位已经退休的老教师。”

“我是关门弟子,这不,连住宿都给我解决了。”

四人眼前的屏幕一顿,然后转换成了一片漆黑。赵坤举着手机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这是一套50平米左右的住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客厅和厨房堆放着不少杂物,没有生火做饭的痕迹。

“专业呢,专业怎么样?”李哲皱了皱眉。

“说出来你别不信,正好对口。”赵坤格外兴奋,半个月的提心吊胆换来了一个意外之喜,“而且他自己有公司,和当地几个龙头房企关系都不错。”

赵坤学的是建筑,算上他退学重考的时间,他是在16年选择的这个专业。对于房市来说,那可真是梦幻的一年。

“那还不错。”

李哲点了点头,疫情揭开了经济发展的遮羞布,在整体停滞、趋于下滑的时代,硕士学历带来的竞争优势已经不再明显,能通过导师敲定一个还不错的工作,已经是中上之选。

“咳咳。”

赵坤看着平静的李哲,用力地清了清嗓。

才到重点吗?

李哲扶了扶手机,让一行人将自己好奇的脸充分地展示给电话那头的赵坤。

“据说,之前跟这个老师的几个学长学姐,毕业之后起薪就有四十五万。”赵坤手忙脚乱地比划着。

四十五万,应届毕业就能拿到这个数确实足够诱人。

“可以啊,四十五万可真不少了。”

许昊宇快速地拿过手机,把李哲挤出了镜头。

“什么工作啊,起薪就这么高。”

“一定很辛苦吧。”

“而且肯定很难。”

三人叽叽喳喳和赵坤聊着,李哲起身,给自己点了支烟,然后摇摇晃晃地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他应该给尹凡打电话的。

他走到厕所门前,推了推门,然后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憋着劲的“有人!”

李哲没有回去,他在厕所旁的杂物上坐下,静静地抽着手里的烟。那一点红光在他的眼下明暗变幻,他感觉自己正目睹一场死亡。

“怎么了?”

王晓珂的声音打破了李哲的安静,也破坏了他眼下那场微不足道的死亡。

“没事。只想自己抽支烟。”

他招了招手,王晓珂很乖巧地钻进他的怀里。

“有压力了?”

王晓珂略带婴儿肥的脸蛋贴着李哲的胸口,声音很闷,却意外地有一种松软的感觉。

“压力?”

“迪丽热巴?四十五万?”

她目光慌乱地试探着,这是一步险棋,她在主动地触碰李哲的内心。

李哲哑然,低头看着小鸟依人的王晓珂,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她脸颊绯红,躲闪的眼中眼波流转。

我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奇怪的念头如一支冷箭,“嗖”地一声从他的脑海穿过,让他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都不是。”

李哲揉抚着她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爬过山吗?”他问道

“爬过啊,泰山,崂山,华山……”

“我也爬过。”

李哲鼻翼翕动,从浑浊的空气中吸入两口呛人的回忆,让他轻轻咳嗽起来。

“每次爬山,我都充满失望。”他嘀咕着,“最累的时候,也是最失望的时候。”

他摸出烟来,但没有抽。

“山顶也就那样,不是吗,一望无际的天空,松软的云朵,偶尔还有飞鸟掠过,运气好的话它们会把粪便拉在你的头上。”

“山顶也就那样。”他看着王晓珂,逃避似地偏了偏自己的脑袋。“每次我都会这么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间表,我的那份过于紧凑。

他们嘲笑我身在谷底,我可怜他们还满怀期待。

“嗯。”王晓珂轻声应着,慢慢蹲下身子,坐在了李哲的脚上。“你好高。”

她笑着,唇红齿白,像个孩子。

“而且还有双下巴。”

她笑得格外开心,李哲看着她,也蹲下身子来。

她赢了。赢过了太多人。

李哲眼里生出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两人安静地对视着,旁边的卫生间终于响起了抽水马桶的声音,它类似干呕,但实际上又在吞咽。

韩超的肚子先探出来,紧接着是他那张有些好奇的脸。

“你俩如果是在这儿抱着痛哭,我就会指一指那个牌子。”他说着抬抬手,一旁的墙上挂着“未成年人禁止饮酒”的警告牌。

李哲对他龇牙咧嘴地一笑,转身钻进了卫生间。

“他今天心情不错?”

韩超听着门后响亮的水流声,眉头忍不住挑了挑。

王晓珂蹲在地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小人。”

韩超嘀咕一句,摇晃着满身赘肉往前台走去。

没人知道怎么让李哲高兴,也没人知道他为何失落。从青岛回来之后,他就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

但是,今天有人触碰到了。

卫生间内水声很快停止,他尿得格外欢快,这好似是一个饱含欢喜的动作。

两个人手挽手回去,许昊宇和薛瑞琪正在贴耳密语,仿佛怕浓稠的情意在空气中逸散。

“说什么秘密呢。”

李哲咕哝一句,拉着王晓珂坐下。他深深地呼吸着,酒吧内浑浊的空气灌入他的口鼻,冲进他的肺部。世界内庞杂混乱的万事万物仿佛化作一颗颗微粒,在一次短促的气体交换的过程中,生硬地融入他的身体。

它们穿过神经,带来刺痛和酥麻,它们涌上脑海,令人晕眩。

“喝一杯吧。”

李哲举起酒杯,眼下的此时此刻被抽离成一种遥远的概念,只有摇动的液体,才呈现着某种真实。

此时此刻,无数的分子在运动,电流涌过灯芯,口鼻微张,气流涌动,太阳直射点自北回归线向南移动……

正是此时此刻,不可观察琢磨。

李哲笑着喝了杯中酒,让此时此刻漫过自己的身体。

这天他和王晓珂待到了酒吧打烊,困得睁不开眼睛的韩超把他们送到门口。

“那个。”

李哲的脚底在地面上蹭了蹭。

“要不要买些玩具试试?”

酒精让他的目光摇晃不定,

王晓珂迟疑片刻,然后学着他的语气说:

“改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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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杯装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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