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宁静之夜

卢远舟陷入了痛苦的思想斗争之中，他一支接着一支地点着烟，但每一支烟都没抽两口就烧尽在了指尖。要得出结论就像要在嘈杂的锅炉厂里构建音律一般困难，他所面临的决断是人类历史上任何领导者都没有经历过的，他没有经验可循。

决断的结果会直接决定整个人类文明的最终命运，这么沉重的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而时间每流过一秒，人类那本就渺茫的生存希望就像洋葱一般被剥去一层，这让本就难以做出的决断更加雪上加霜。

周成又点燃了一支烟，他靠在桌边悠悠地吞云吐雾，用手将吐出的烟雾扇到投影画面中，饶有兴致地看着烟雾在投影中扭转着消散。

卢远舟余光注视着周成的举动，他很希望自己也能有这位天才科学家的豁达和决绝。但此刻，他要顾及的问题除了科学之外还有很多。周成似乎看出了卢远舟的心结：

“其实您不用考虑这么多，因为人类的选择早已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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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意思是？”卢远舟不解其意。

周成在太阳系的全息影像中悠闲地踱着步，宛如天神一般用手拨弄着星球的影像:

“人们在选择在强敌环伺中安享浮华盛世的时候，就已经和命运做了交换，而人类现在所处的绝境就是交换的结果。

所有人心里都应该清楚是他们自己造成了现在这个无法扭转的结局，还有他们也应该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但人们会本能地回避这种恐惧所带来的悔恨与苦恼。

所以，总得有人替他们说出来，这既是荣誉，也是重大责任。坦诚地告诉人们他们本来就知道的真相，让人们直面恐惧，绝境才会不再可怕。现在只有心无桎楛，身无藩篱，才有希望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卢远舟放下了手中还没点燃的烟按动了手环，AI语音响起：

“卢元帅，请问您需要联系谁？”

“我要向全体太空军通话。”

...

雨夜中的永恒之城相比往昔暗淡了许多，密集的雨帘贪婪地侵蚀着五颜六色的霓虹。余下的残光艰难地在天穹和大地间撑起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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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大路中间、铺满彩石的广场角落、巴洛克街道的路口、精美的亭台旁边...在永恒之城的无数个角落，人们或三五成群、或十几人聚堆、有的地方甚至聚集了百人之众。

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立在雨中，每个小群体的前边都有一名或者几名身材高挑、穿着动力外骨骼的太空军战士，他们在为永恒之城的每一个公民讲述着未来12个周的时间里将会发生的一切。

战士们用最朴实的语言，细致入微地陈述着包括决策做出过程在内的每个细节，他们没有使用任何语言技巧，也没有任何刻意或无意地隐瞒任何真相，只是用近似旁白的放肆，最客观、高效地向人们展示出很快就将出现在眼前的惨烈图景。

整个讲述的过程不到二十分钟就完成了，因为人类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而纯粹，生或死的困境。整个永恒之城都安静了，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这座曾经像天堂一般的城市已经几个世纪没有像这样纯粹地安静过了。

卢远舟和太空军战士们最担心的骚动和混乱并没有发生，人们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微微颤动着身体、很多人的眼角涌出了泪水，但在这大雨中，没人能看到也没人在乎那泪水。

尽管每个人的眼中都无可避免地流转着惶恐和畏惧，但所有人都只是矗立在雨中，一动不动。

前时代的哲人曾经说过，人要是知道了自己明早就会去世，心灵就会获得神奇的平静。现在要面对死亡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全人类。所有人怀着谦和与坚定接受了这个他们自己都认为无法接受真相。

或许是对毁灭的恐惧和对生存的向往，亦或许是几个世纪极端散漫的生活方式令他们感到了厌倦。亿万年的演化在智慧生命DNA中刻下的求生本能在这一刻被他们唤醒了，他们得有个目标，而眼下这个目标就是活下去。

只有所有人都像前时代的人类面对危机时代时一样，坚定而团结地聚集在一起，万众齐心才有可能活下去！

人们的平静反而让太空军的战士们感到了诧异，在一座小广场的角落，色彩瑰丽的花瓣被这阑风伏雨尽数打落，洒在了地上，就像一团化脓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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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换了平时，人们会为此扼腕叹息，并尽可能快地将那些似锦的繁花修复，永恒之城容不得这种瑕疵。但是现在，等待这些溅落花瓣的只有无尽的雨滴。

一名年轻的太空军战士面色慌张地看着十几个在风雨中妆容凌乱的市民，他接到命令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并且准备好了制服一切可能发生的混乱。但这些人听完陈述之后，竟然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他，过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动作。仟仟尛哾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有问题可以提出来...任何问题都可以。”年轻的战士绷紧了神经，试探着问道。

人群中有人最先从这凄凉的安静中挣脱了出来，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珠，尽他所能地带上了勉强而又真诚的笑容：

“您讲得非常详细，我们都非常清楚了，我们得乘着太阳风随着月球离开，而地球会在我们启航的强风中毁灭...”话到一半，他脸上的笑容眼看就要崩塌。在像吞咽苦药一般哽咽了一下之后，他又重新挂上了那笑容：

“按照太空军指挥部的安排，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转入‘揽月工程’的紧急生产中。我们现在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您的命令了。”

战士愣了一下，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额...理论上来讲在向你们陈述整个计划的时候，紧急生产就已经开始了。但第一步工作是改写整个地球生产体系的电脑指令代码，这项工作已经在进行了。按照计划，你们的实际工作应该会在明天上午9:00之前下派到你们的手环上。”

“好的，我们清楚了。那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赶紧到住处休息，保证充沛的体力和健康的身体。”

“额..对，你们应该抓紧时间休息，接下来的岁月会格外艰苦，赶紧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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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在各处的人们纷纷散去，他们匆匆往自己的住处赶去。在前后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所有的街道、广场、餐厅，往昔所有灯火一直持续到朝日升起的地方都空荡荡的。哪怕是曾经最繁华的地区也见不到一个人影了。

浸润在冷雨中的永恒之城格外的宁静，自从她建立到现在的四个多世纪里，她还是第一次如现在这般的宁静。但住在城里的人却完全不同了，他们以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团结精神行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