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崩溃的小皇帝李颛
“什么?火器?”
“对啊,你们放烟花的时候,就没想过,它会炸死人吗?”
“……就像烟火弹那样?”
“啊对对对,哎,你们啊,就是有了好东西,没用在正道上。跟你们讲,大洋彼岸人家说不定已经做出能够轰一下,往人身上炸火药的东西了,咱们这居然,一直拿来放烟花?啧啧啧!”
“我……回去问问。”
“这种事情,你们一般是问兵部还是工部?”
“先问卫主。”
“啧,又便宜了他。”
十三看着脑袋枕着双手,嘴里叼着跟草,躺在草地上翘着脚看天的女孩儿,脸如莹玉,鲜衣如火,心中满是向往和敬佩。
她怎么可以这么聪明?
可转而又感到愧疚,职责所在,他必须把她以及她家人的言行回报给卫主。若是宫里真的就这么采纳了她的建议,估计最终论功也轮不到她。
“哎,要是真早点发展起来就好了,”她还在望着天呢喃,“到时候西征澳大利亚,东锤小日本,搞个泛太平洋大帝国,再特娘的殖民欧非,美死了。”
虽然没听懂,可十三光听着就感到心怀激荡,他大着胆子走上前,蹲下,盯着她散在草上的衣角,想碰一碰,可终究收回了手,只能看着她认真道:“必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他终究还是辜负了。
把她的命,一并辜负掉了。
十三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炽烈的火舌从门、窗不断的吐出,就好像那时她被大风吹动的红色裙衫,可此时那抹红色中,已经没有了那个鲜活的人。
他跪在地上,怔怔的盯着燃烧的秘阁,双臂都被拧脱了臼,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亦或者心口的痛已经到了极致,让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心烈……”他的嗓音已经嘶哑,一想到是他把改进火药的建议告诉屠青莲,痛悔就让他一阵阵发晕,眼前黑红一片。
是他害死了她,他那么喜欢,那么珍惜的人,被他害死了。
十三痴痴的看着那团火,整个人都僵冷如铁,直到屠青莲试探着放开了抓着他的手,他还是这么直直的跪着,双手无力的垂下,死盯着火焰的双眼逐渐黑沉,像是被火光灼伤,又像是失去了生机。
“卫主,我把他拖下去?”屠二十凑了上来,满身是血。方才殿外的羽林卫企图冲进去救他们的统领陈济时,被两侧的隐龙卫出其不意的斩杀了打头的几个,剩下的人不得不放弃,惊恐的站在一起。
羽林卫绝大多数人,归根结底是皇孙贵族的子孙,辛苦习武不过是为了来镀个金,或者找个闲差吃公家饭,要他们舍生忘死救驾或许他们还愿意试一试,为了陈济时……不值得。
这就和之前陈济时一声令下骗他们掉了坑,可意识到后却无心反抗的原因一样。法不责众,他们是被骗的,反正家里人会给他们运作。至于那些真的凭本事考武举进来的白身,能拉就拉一把,拉不了也不是他们的错。jj.br>
屠青莲轻巧的看了一眼羽林卫们,笑了笑:“无妨,让他在这儿好好休息吧,毕竟里面是他守了那么多年的人。十三,为师最后给你一个任务吧,为心烈收殓一下尸骨,好好送个终,也不枉……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如何?”
十三没有回应,他依旧一动不动。
“二十,你看着他。”屠青莲负手背过身,在火光的映衬下似妖似仙,看起来很是令人望而生畏,“其他人,随我去御书房,救驾。”
说着最后两个字时,他笑意嫣然,分明带着调侃的味道。
可除了隐龙卫外,连羽林卫都不敢质疑,只能面面相觑,意识到大家一起摊上了大事儿后,苦着脸在其他隐龙卫的“押送”下跟着大部队离去。
火,还在燃烧,里面倒塌的声音越来越多,初时的惨叫和呼救从方才变为呛声,到现在逐渐消泯,看起来屠青莲的目的,已经达成。
屠二十直直的站在十三的身后,看着越燃越旺的秘阁,心里有一丝丝的感慨。
他听到了徐心烈的所有计划,虽然她说的时候仿佛是为了公报私仇,但若是成功,那确实是救国救民的义举。这姑娘混不吝的外表下分明有一颗刚强正直的心,奈何生不逢时,她为江湖人做的事不被天下人所理解,她为天下人做的事,却又不被江湖人所理解。
身在隐龙卫,孰是孰非,自然看得明白。
奈何,人如蝼蚁,生存面前,是非又能算得了什么?从他们进入隐龙卫,被喂第一颗药,学第一个招式时,他们的命,已经注定了。
副卫主怎么就如此天真呢?
“@#¥@#%”一声低喃忽然从十三口中传来,二十一怔,眯着眼侧耳听了一会儿,但不知是声音太轻还是燃烧的声音太旺,以他的耳力居然没听清。
“@¥@%”
十三又说了一遍,连续不断,絮絮绵绵的。
“你说什么?”二十警惕的看着他,“十三,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用了。”
“#¥%……”
“什么?十三!你不要耍把戏,如今你的命可在我手里!”二十抄出了刀,他的武器是一把柳叶刀,与十三的蛇形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十三还在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二十紧皱着眉头,弯腰凑过去。
“……陪葬。”
“什!”二十大惊失色急忙起身后退的功夫,就见十三双肩忽然往前一收,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节移位声后,二十的手忽然被抓住,力道之大让他下意识想起水中濒死之人,下一瞬他的手肘关节一阵剧痛,紧接着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握着自己的柳叶刀划向了自己的脖子!
“十三!”
这是他最后的呼喊。
十三面无表情的起身,扔抹布一般甩开了二十的尸体,他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全身都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他摸了摸自己的双肩,皱了皱眉,虽然强行将脱臼的部位正位了,可也只是一时之计,接下来任何一个大动作都有可能导致再次脱臼,长此以往极有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的人生,已经不可能有“长此以往”这个词了。
他的双剑早就被收走了,此时他捡起了二十的柳叶刀,回头又看了一眼燃烧的秘阁,转头往外走去。
屠青莲当然不可能只安排屠二十一个人守在这,宫院外还有一队宫人和卫兵在,见到十三骤然出现,都大吃一惊,纷纷举着刀剑冲过来。
十三冷眼看着他们,微微屈膝,握着双刀猛的冲向他们,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在人群中带起一片片血花,血花逐渐汇流成血河,一路向着御书房蜿蜒而去。
同样的血河,也在御书房前流淌。
书房中灯光昏暗,小皇帝李颛端坐在书桌前,目下青黑,面上镇定,双手却微微抖动着,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
他此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刻,在御书房中被自己的羽林卫软禁,像是被蒙住了眼口一样,眼中只有这一方小天地,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连他的隐龙卫都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全部消失!
仿佛全天下突然抛弃了自己,他从天下之主,变成了天下之囚,可他连为什么会这样都不知道!而那个背叛他的人,他曾经无比信任的皇叔,也没有只言片语!
除了漫无目的的等待,亦或是等死,他竟然别无他法!
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毕竟从登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时刻有人在觊觎着自己的位置,可以说日夜都在做着心理准备,为此战战兢兢,勤勤恳恳,唯恐犯下错误,成为别人造反的话柄。
他有这个准备,他也知道自己没错,所以有这一天,他并不悔恨,只有愤怒,和“终于来了”的落定感。
最可怕的,是这里还有两个老臣。
刑部左侍郎瞿其涵和兵部尚书宋洄在早朝后请求觐见,结果被一起关在了这里。
身为一个年轻、要脸的皇帝,连着两日吃喝拉撒全与这两个半老男人在一处,皇帝的隐私荡然无存,为了颜面,他还要时刻紧绷着,维持住身为皇帝的威严,这般煎熬,当真是与传说中的九雷轰顶的劫难也差不离了。
不管结果如何,给朕一个痛快吧,这样的日子,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可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希望就来了。
天降神兵,几个隐龙卫突然过来杀了门口的卫兵,就在他以为自己被救的时候,一群武衙吏却突然当着自己的面杀了那个隐龙卫,还扬言是来救自己的!
按照他们的说法,竟然是屠青莲和献王联手背叛了自己!
李颛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若是屠青莲要害自己,自己随时都能死在宫里!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演戏?再说了,屠青莲身兼大内总管和隐龙卫卫主两个最重要的职务,他一个太监,还想要什么?他投靠了献王,还能再获得什么?总不会把一个太监封王称侯吧!
可若是屠青莲是被冤枉的,那武衙门又为何要这样对他?这群武吏出身低微,又何苦宁愿犯欺君之罪来害屠青莲?他们能得到什么?总不会是想取代隐龙卫吧,隐龙卫可是要净身的!什么样的正常男子会为了做太监欺君?!
所以到底谁是自己这边的?隐龙卫?还是武衙吏?!
李颛彻底混乱了。
虽然有瞿其涵为这群武衙吏作保,可李颛实在不知道自己跟着这群武衙吏是真的能逃出生天,还是直奔下一个虎穴……
也就犹豫了那么一会儿,突然之间,秘阁的方向传来巨响,转瞬就火光冲天,武衙吏人皆色变,居然内讧起来,一边说要保护自己,一边说要去秘阁看看情况,还没吵完,又有一群羽林卫忽然杀到,数量之多,把他们连带着武衙吏都困在了御书房中,一时间本来还算宽敞的御书房,熙熙攘攘挤了十多个大男人,其中绝大多数身上汗味混合着血味,再加上暖炉的蒸腾,房中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透过窗户纸看着远处羽林卫影影幢幢的身形,耳边听着毛文武“陛下千万不要出去”的近乎威胁的叮嘱,李颛觉得自己快疯了,想让他们给自己一个痛快的疯。
“陛下,请你相信微臣!微臣真的是在保护陛下!”毛文武跪在旁边,说得情真意切,“此事皆因献王和屠青莲而起,如今他们就等找到那遗旨的副本好逼你禅位,他们把你们和群臣隔开,就是为了逼你就范后立刻逼群臣顺从,如今只要你耐心等待,很快会有人来解决这群羽林卫和献王,还宫里一个清静的!”
“你说徐心烈手里有遗旨,又说她去找献王了……”李颛咬牙切齿,猛地一拍桌子,“那现在秘阁的火是怎么回事?!徐心烈若是成功了,那她现在在哪!若是她失败了,那朕该怎么办?!她当初若真心帮朕,为何不直接让你们把遗旨带给朕,亦或是直接一把火烧了!也不至于如今这进退维谷的”
“徐姑娘为的是“图穷匕见”之计,只有拿遗旨做诱饵,卸下献王父子的戒心,方能接近他们行刺!只要杀了献王,到时候找不找到副本就没有意义了,陛下!请您谅解徐姑娘的一片苦心啊!”毛文武几乎要声泪俱下,他的惶惑不亚于李颛,若是徐心烈也在那团火中,那当真万事皆休。
“朕即便信她没有私心,那如今又算什么?!陈济时又为何帮献王?朕哪里亏待他了!”
“不是皇上亏待他,是献王厚待了他。”谁料兵部尚书宋洄突然躬身道,“启禀皇上,之前老臣还不知是羽林卫聚众作乱,还是陈统领指挥,如今既然毛班头这般说了,倒让老臣确认了一件事情。”
“什么?”
“陛下,陈统领的结发之妻,是前镇南指挥使杨礼淮的千金。”
“杨礼淮?”李颛反应过来,“十年前因贪污被全家流放的杨礼淮?”
“是,陈统领与其妻陈杨氏青梅竹马,少年结发,感情甚笃,杨家出事后,陈杨氏虽然因为出嫁侥幸逃过一劫,却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还坚持要随父母一道流放,甚至为此向陈统领递了自休书。陈统领自然不同意,为此四面活动,想求人为杨家说话,奈何那时杨家罪状明晰,无丝毫转圜的余地,陈统领那时又只是一介普通羽林卫,群臣皆避而不见,陈统领郁愤之下,曾经想辞去羽林卫的职务,随其妻一同跟着亲家去流放之地……”
“李茂那时为他说话了?”十年前李颛还小,对这些事并不清楚,但此时对献王已经没有丝毫血脉亲情,张口就是全名。
“没有,之后陈统领突然不再动作,臣等也没把这当回事,但之后曾有传闻,杨家人后来似乎在献王的封地出现过。”
“哼,”李颛明白了,冷笑一声,“这是流放到李茂那享福去了。”
宋洄官至尚书,已经到了耳顺之年,也是官场沉浮多年的老妖精,他口里的传闻,其实差不多已经可以确认为事实。若不是献王当初伸出援手,陈济时怕是要妻离子散,偏偏这事被隐瞒得甚好,李颛父子居然将这个隐患一手提拔到了统领的位置,真正的把自己的安危交给了自己的敌人。
李颛气得抖了起来:“好你个李茂,好你个陈济时,原来十年前就在算计朕和先帝了!”
“皇上!臣以为这位毛班头说得没错,献王处心积虑布置那么多年,我等唯有以不变应万变,方能摸到对方的命脉。何况皇上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若不是皇上这些年为天下计,励精图治,也不至于如今在这绝境之时,还有徐女侠这样的江湖人为皇上舍生忘死,皇上任人唯才,以诚待人,这些江湖豪侠也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
李颛被夸了一顿,神色却越发惨然:“说让朕信她,朕当然信,可就怕朕没有回报她这份忠义的一天啊。”
众皆沉默,秘阁离御书房并不远,此时火光都能传到这边来,即便关着门,也能在微微泛橙的窗纸上看到。
徐心烈,你究竟怎么样了?
我们,会怎么样?
就在房中气氛越来越死寂的时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几声惨叫,羽林卫整齐的阵列,竟然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