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三:遗画

Part三:遗画

“这儿挺舒适的真不错。”我看着在门口前闲聊的人群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如你所见是个小县城嘛。”

“有蝉鸣和杜鹃叫吗?”

“有,天天叫。这里连夜晚也能听见它们的声音。”老人抬头瞧了我一眼,笑着说:“可惜今天不知道它们躲到哪里去了。”

“那可真是遗憾。听不见的时候反而更想听。”

“这样么。”老人说着点上了自己的烟斗。

就在这时,外面刮起了一阵猛烈的狂风,下沉的空气使人心肺有些憋闷,直感整个世界变得压抑了起来。不多时雨点劈啪作响,接着风声紧促,雨水被风驱起,形成了沉重密集的雨柱,哗哗倾斜,来势凶猛。我不由自主的拉紧了外衣,尽管我站在屋内,可是怒号的狂风仍将把雨水吹了进来,冰冷的水珠打在我的皮肤上,怪难受的。

“咳…咳…咳……小伙子,能帮我关下门吗?”他说。我朝说话的地方看去,老人正捂着自己的膝盖。

“老先生,没事吧?”关上门后,我问道。

“哈哈哈。没什么大碍,这是老毛病了,今天下午这里一直在作痛,我就感觉晚上会下雨,只不过没有料到雨会下的这么大。”他笑着说着,然后突然问道:“小伙子,你能去楼上帮我拿下药吗?”他一边这样说,一边从脚下拿出了一盏未点燃煤油灯。

“火机……火机……嗯,在这。”他半是自言自语地说。

二楼很狭小,让人觉得难受。看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在墙角那堆放着一些被黑布覆盖住了的杂物,让整个空间看起来更加狭隘。左边的工作台上摆放着一把破损的琴弓和螺丝刀、刨刀等工具,墙上的那盏失去光泽的时钟已经不在走动,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挂在时钟两侧。整个二楼,只有窗户下面的床和旁边的床头柜算的上干净,床很大,占据了二楼近乎四分之一的恐惧。我朝床头柜走去,那上面有个玻璃状的东西吸引了我,那里面装的应该是他说的药。我走过去拿了起来。

“请问一下是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东西吗?”我大声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拖长着鼻音回道:“嗯——。”

“对了。那块布下有些小玩意,你愿意的话,可以随意挑选几件。”老人对我说:“就算是我对你的见面礼和谢礼了。”

我把灯高高举起,好把整个房间照亮。然而温暖的灯光却让房间有了一种鬼魅的感觉,再加上窗外狂风大作,噼里啪啦的窗框的撞击声和其他声音——楼下水壶发出的嘀嗒声混杂,让我有了一种莫可名状、难以忍受的恐惧感。我随意挑选了几样稍微能用到的东西,一本老旧的杂志书,一枚绯红色的玛瑙胸针,还有一个坏掉了的指南针,我正要离开时,忽然有个东西吸引住了我,这件东西反射着油灯昏暗柔和的光芒,我蹲下身将它拿了起来。

这是块半球形的玻璃,它的颜色和质地看上去跟云彩一样柔和。它中间有一个黑色的图案,看上去很像猫咪。

“这东西很漂亮是吧?。”店主不知何时悄无声音的从一楼走了上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用这个词来形容了。”

“是的,很漂亮。”我点了点头后,继续说:“不过,店长我觉得你刚刚说的话有些太过了吧?”

他笑了笑,看着不远处的玻璃球,压低了声音严肃地说道:“如果你能找到这东西的另一半,

那就能够证明我话语的真实性。”

此时我并不知道他话里的深意,只觉得老人说的话很奇怪。

“叮——铃——”

“又有人来了。”店长半是自言自语地说。

我看向窗外,电闪雷鸣,雨下的比刚刚更大了。如果这时进入店内,大概是来避雨的吧?

我随手抓起刚刚挑选的书跟着老人走了下去。

“来,暖暖身子吧?”老人将烧开的茶递给了这位新来的客人。

她接过茶浅抿了一口后说道:“它修好了吗?”

这让我想到了二楼上那把放在工作台上的黑色琴弓,那琴弓根部上的马尾全散乱了。

“要的很急吗?”

“你是谁?”她并未回答老人的话,而是突然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向我,视线直接而锐利,让我感觉仿佛被刺穿一样,无法移动,也无法说话。

“不急,还有另外一把琴弓。”良久,她才慢悠悠开口说。

“如果要的急的话,明天就可以。”老人说:“至于他,只是一位客人罢了。”

“小姐,你现在就要走了吗?”老人问道。

“嗯。”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可在门口时,她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对我喊道:“呆——子——!难道你没认出我来吗?”

“你?”我声音有些疑惑。借着黯淡的灯光,我第一次仔细观察她,听声音我本以为会是一个身段欣长,眼神淡漠的高挑少女,实际上站在我面前的是比我小一个个头,眼神慵懒,透露着一股忧伤和丝丝嘲讽的美丽少女。她右手上的黑色项链在昏黄的煤油灯下闪闪发光。

她直直地盯着我,但在昏暗的光线下我无法确定她的眼睛是蓝还是绿。她的目光让我有些困惑,甚至没有马上看到她手臂上有着烧伤的伤痕。然后,我发现她手臂上有着一个像蝴蝶状的微小伤痕,虽然我意识到了无礼,立马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脸上,但还是无法掩盖我内心的震惊。

因为——她,手臂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痕迹。

“你在说笑吧?”我问。

“听起来你好像很惊讶。”

“你到底是谁?”我踉踉跄跄退后了几步,有些不可思议的再次反问。

“沐笙陌啊。”她轻笑着说:“你的青梅竹马。”

“不可能!”我低下头,望着灰暗的地板止不住的摇头。

“老实说。我以为你见到我会更开心一些。”

*

若我能去爱人墓前,

你的痛苦便可以减轻。

——伊本·扎阿德

*

痛苦有许多样,人世间的不幸也是森罗万象、光怪陆离。犹如那道雨后横挂在天边的彩虹也是千变万化——有时朦朦胧胧、有时清晰可见,有时却又交织在了一起,融成一团。我为什么从鲜艳的色彩中得不到慰藉?为什么从安宁的承诺中得到的像是悲哀?不过,正如我曾经所见的一句话:我们瞻前顾后,渴求虚无憧憬;虽是由衷的微笑,却也蕴含苦痛,在最美妙的歌声,倾诉最悲伤的回忆。——是的,阻止幸福的莫过于对幸福的回忆,我们的悲哀实际上产生于欢乐。不论是过去的幸福记忆变成痛苦,还是今天实实在在的痛苦源自于过去莫须有的狂喜极乐!

至今我还记忘不了好友死去的那一刻。患有结核的好友正穿着白衣坐在钢琴旁唱歌,突然间,胸部血管破裂,我本以为她会像平时一样捂嘴咳嗽,然后扭头对我勉颜一笑,实际上,大量鲜血从她嘴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她那一袭白衣,平静柔和的歌声也戛然而止。

她瞪大着眼倒向钢琴的那一刻在我脑海里重现;直到现在,我的耳畔还响着钢琴按键发出的不规则杂音。

“笙陌”我大叫着冲上前。

“没事了……马上就…”话还没说完,她吐血得又严重了,她的近乎蜷缩成一团,我一时间手足无措,只是一个劲地说:

“我去叫大人们过来,我去叫大人们……”

“不!不……”她抓着我胳膊,两眼闪着光,带着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她的肺部仿佛像是受到了什么强大的压力,又像是被人用刀劈开了脉搏,一种丝丝嘶嘶的声音骤然回荡在了黑夜,在短暂的、及不自然的嘶哑声消失后,紧接着响起了尖细的、刺耳的、有点突如其来的声响——仿佛浪潮从海底逆转,奇怪的声音响了一阵,又猛然消失,黑夜倏然归于冷清。

我清晰地看见,在清冷、孤独、空荡荡的病房里,在堆满了鲜花和刮起的寒风以及有着微暗阳光的房间里——几乎是肮脏、红艳艳的鲜血吐到了我的衬衣上。

紧接着,好友形销骨立的胳膊紧紧抱住我的脖子,支撑着半起的身子。她的面颊、双手、衬衣上也全是红艳艳的血;她眼睛圆睁,大的可怕……此时的无声比任何垂死的呻吟都要可怕。

蓦地,她似乎看见了我,她把支撑着自己的双手抬了起来,恍惚着摸着我的面颊。

之后,只见好友那苍白的、干裂的、几乎快要紧闭的嘴唇突然动了。她朝我微微一笑,笑声很轻微,却很刺耳,从她微张的嘴唇吐出的血水还能看见泛白的唾沫,这时从好友濒危的呼吸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

“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都好……只是花的味道太浓了。”

还有满嘴是血色的沫水,就这样喃喃的、时刻不停的呢喃着,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微,但呼吸却越来越急促!终于,好友的神志开始恍惚,并痛苦的昏迷过去,也许是昏昏沉沉的落入了无法苏醒的深渊。

空气中有着一种淡淡的、隐隐的春的气息。我气急了,眼睛血红,抓起了桌上纯洁细嫩的花枝,通通摔倒了地上——然后,望不见的夜晚更暗了。

在这之后,好友半依偎在我的怀里,身体颤抖了两三次,嘴里还在无意识的吐着青黑色的混合物。

“笙陌!”

那几秒钟,谁都没有进来,我大声呼喊着好友的名字,拼命凝视着她已经断了气的脸。

……

在这之后,我参加完她的葬礼;第二年,就转学了。

但是,从过去到现在,我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我究竟是怎样,在何时,甚至具体在什么地方同好友相识的。或许是打那过去许多年,由于太多是痛苦,我的记忆力衰退了;也或许,我现在之所以想不到上述几点,实际上是因为好友濒死时的场景留给了我太深的印象,以至于我想不起我们究竟是如何相识。但我相信,我同她第一次见面以及后来频繁的来往都是在她那家哥特式的城堡。

而此刻,想到了这里,我才突然意识到,的沐笙陌祖籍并不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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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舍府,鸣泣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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