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树民跟着柳青在各个屋里参观他的家业——四五台机器并排摆放在一间大屋里,一股浓重的油香混合着满屋子的热气中,几个同样魁梧的汉子在刺耳的机器轰鸣声中热气腾腾的劳动着。
树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劳动场面,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书本上介绍的资本主义机械化劳作画面,他被这个场景震撼了。跟着柳青身后,边参观边听他有趣儿的像讲故事一样介绍着榨油的各道工序和流程,直到漫天繁星显现的时候,如云妈的晚饭已经准备就绪。
晚饭开始了,连同那几个魁梧的汉子一起,七八个人围坐在大炕上,一大盘手抓羊肉冒着香气摆放在桌子上。
柳青一把抓过桌上的“闷倒驴”给每个人面前的大碗里倒满后,微笑着端起来先敬远道而来的客人树民。
树民按照来时父亲的嘱咐端起大碗挨个行了注目礼后灌了下去,随后把碗翻转过来笑着擦着嘴说:“先干为敬啊!”
男主人没想到这个山里后生竟如此的爽快,裂开大嘴憨笑着招呼着众人一起喝起来。
如云妈撕下一块羊肉递到树民手里,看着这个小老乡嘱咐着:“少喝点,咱老家人这样喝酒不行!慢点喝,喝好了算。给,吃肉!”
树民接过羊肉撕了一口,伴随着甘冽的酒味嚼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畅快的喝酒、这样大口的吃肉。
第二碗下去,他已经感觉浑身热气直冒,鼻孔似乎都张大了一般,肚子里火辣辣的像是已经烧着了。坚持着又喝了半碗,直到柳如云把一块肉递到他手上的时候,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树民醒来已是半夜,胸中依旧有一股热气盘旋着。感觉脑袋有几十斤重,而且脑仁像要裂开一样,胸口的羊肉味道伴着酸水儿还不停的在喉头往上涌着。身边柳春光着身子,只有一条毛毯搭在圆滚滚浓密胸毛的肚皮上,鼾声像是要把房顶子掀翻一样。
树民左手掐着脖子轻声出了屋,坐在院子里把酸水往出吐,不行又伸手指头在嗓子眼儿扣了半天,几经努力后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他呲了下牙,张大嘴巴使劲儿对着漫天的繁星呵出几口气,脑海里努力的想着昨天晚上的酒席。
异乡的夜静的出奇,最远处也看不到丝毫大山的影子。
他突然想念起自己的家,想念起父母,他们此刻是不是也在担心着自己呢?这时,他想到了父亲送他上车时不舍的眼光。哎!也许这就是他的良苦用心吧!没想到辍学回家后,大草原成了第一个历练的战场。
柳春的鼾声依旧响亮。树民晃晃悠悠起身,眯着眼睛摆动着身子在当院儿解了个小手后,又摸了摸缝在内裤里的钱款,晃悠着回到了满是油香的大炕上。
草原短暂的黎明过去,圆盘大的太阳升腾而起。一切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随着柳青的喊声,树民也起床。
一群汉子已经行动起来,热闹的劳动场景又开始了,树民也被安排到热火朝天的劳动中。今天,他的任务是烧火。
开始,树民对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是抱着敷衍态度的。可没半小时,便遭到了锅台上掌握火候大汉的训斥——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大汉居然话里话外笑话砾城人穷,一会儿说几家人穿一条裤子;一会儿又说哥几个合用一个媳妇儿。听着大汉的羞辱树民脸红了,觉得脸蛋子上火辣辣的——穷人最怕的就是别人说穷。他想着堡里几十号光棍汉没啃声,咬牙继续坚持着手里的活——这个工作看起来清闲,
实际上是需要认真的——火大了籽儿糊了、火小了锅台上的汉子就会瞪着大眼一通怨言。几个来回后,他开始小心起来。一天就在这样的战战兢兢和训斥中度过了。
第二天,他和锅台上的汉子换了工作。
这下树民可乐了,本想着要好好的报报他横眉冷对的仇,没想到情况正好跟想的相反——黑乎乎一口大铁锅下是熊熊的烈火,锅里的菜籽散发着呛人的烟味,热浪随着不停的搅动传递上来。没多时,他的脸就被烤的涨红了,汗水顺着脸颊滴下来,又顺着脖颈子流到前胸,从后背冒着热气散发出去。这哪是炒籽儿,简直就是在炒人。不到中午,他的衣服已全部湿透,觉得两个膀子有些招架不住。不停的把放在锅台上的大水瓢拿起来往肚子里灌一通,每次凉水灌进肚子的同时,身上的毛孔也随即张开,水也就从口中灌进去又从各个毛孔里流出来,活活把他个结实的身板儿变成了肉筛子一般了。
今天,柳春不时过来催促他加快搅拌速度,又在一旁指导着操作方法并一会儿说搅的太慢了、一会儿又说糊了、一会儿又说炒的太生了。
熬到了中午,短暂的休息和午饭后劳动又开始了。
树民爬上锅台咬着牙坚持着,心里想着贷款时遇到的好心镇干部;想着来时父母亲的嘱咐;想着镜门下人们每天期待着榨油的话语......哎!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来,不能给砾城人丢脸啊!这时候的他,甚至后悔为了省几个钱而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买这个二手货了。
晚上,依旧是羊肉加闷倒驴。不过,今天树民只吃了半饱也喝了半饱。他开始小心起来——直到现在他还没好意思开口问一下机器的价格,他怀着这种担心和受压迫的心情很晚才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