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父亲的表情有些严肃:“小梅,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怎么好麻烦人家,上了年纪的人呢,让你差遣?”
“我自愿的,我主动要求的。”老头嘴上抢着说,脚下快走几步来到柳梅父亲面前,“你叫柳恩洪,在红专研磨厂工作,对不对?可不是你女儿告诉我的,是我神机妙算。”
柳梅父亲说:“你叫谢国钟,谢谢的谢,国家的国,钟表的钟,是一位刑侦高手,刚刚退休不久。当年因为侦破一起轰动全城的碎尸案而一战成名,才三十多岁就连升两级。凶手把人肉和锯末混在一起放在几个麻袋里,丢弃到不同的地方。您五天半破案,正是通过东一个西一个的麻袋位置分析出凶手的行走规律,从而缩小范围确定目标。”
老头脸上还保持着笑嘻嘻,但心“咯噔”一声,脑子飞快地转着,不过一时还是想不明白对方是怎么知晓自己身份的。
老谢和柳梅父亲握了握手:“咱哥俩楼下餐馆吃个饭,聊聊天?”
柳恩洪和老谢肩并肩一起下楼。老谢边走边说:“这些年我见的事多了,有些事最好一辈子别遇上,但真要摊上了,就看瞬间的应变能力,咱这闺女比不少大老爷们都强!早几年,就在南边的新兆路上,两个二十多岁的半大小子抢劫一个男大学生,没想到这个大学生是在外面看着自行车,厕所里还有六个同学,这六个小伙子小便后提好裤出来,七个对两个,这两个拿出一把水果刀,说些牛哄哄的话,结果七个大小伙子蹲成一排往外掏钱。等那两个走了,七个人到派出所报案,一个个争着说,拦都拦不住,唾沫星子满屋飞,有的说拿的是大砍刀,有的说口袋里可能有火枪。追着民警嘱咐,说人抓住后一定要通知他们,他们要来解解恨。我跟他们说,我要是你们校长都不发你们毕业证。”
进了餐馆,老谢找个单间,嘴里的烟还剩一点没抽完,手上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根,还不耽误顺手满上两杯啤酒,把一杯推到老柳面前。
柳恩洪说:“刚刚上楼时,碰见齐医生,他身边围着不少同事,各个科室的都有,还有下班不走的,正谈论着您,筹备着组个团一起来看赫赫有名的老刑警。所以我能说出您的名字,不过您的事迹我可不用听他们说,当年印着您照片,写着您专访的报纸就贴在我们车间的宣传栏上。岁月不饶人啊!那时候多精神。”
老谢靠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还精神呢,从小到老就跟‘帅’字不沾一丁点边,照相时又是西装又是领带,还有人给抹雪花膏,弄梳头油,就是个大猩猩也难看不到哪去了。”
老柳也笑了,起身举杯给老刑警敬酒:“可是当年只是表彰您,并没有披露案情?”
老谢仰头干了杯中酒:“一晃这是多少年了,三个人又都投胎了吧?一对男女青年谈恋爱,男青年哄姑娘上了床,睡过之后又不结婚,最后和姑娘分手了。这事要是放在现在也不算个事,不留下点影像资料就不错了,可那是三十年前,姑娘丢了清白,想不开,就喝药自杀,没有抢救过来,虚岁才二十七。姑娘的父亲是厂里的老工人,出事后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老头有个徒弟,带了好几年,师徒两人感情特别好,老头本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徒弟,小伙子也是情深意长,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姑娘并无此意,可自由恋爱却遇人不淑。这种事警察虽然气愤,却也不能追究男方刑事责任。小伙子咽不下这口气,可动静闹得太大了。
执行死刑的头天晚上,我去看他,把买的烧鸡扔给他,他开始不吃,后来一边啃一边流眼泪,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他说你要没抓住我多好啊。我说你给他两刀,解解气就得了,何必碎尸要他命。他低着头,很长时间不说话,然后抬起头来问我,还有下辈子吗?那个眼神我到了今天还记得,我说我也不知道。后来听他们说,凌晨的时候这小子就开始唱歌,边唱边哭,先是有歌词,后来就是扯着嗓子喊,娘啊娘啊。这小子还行,是条汉子,听说从车上押下来,最后那几十米还能自己走,也没把屎尿流到裤子里。”
老柳叹口气:“三条人命,还都正是好年纪的时候。”
“不说这个了,说说咱的事。”老谢把服务员端上来的菜往柳恩洪这边推了推,“昨天不是有个男的来病房吗,齐医生陪着,没有穿白大褂,戴个金丝边眼睛,小头梳得那叫一个整齐,又看片子又看闺女受伤的胳膊,那人是我托人请来的总医院骨科专家,他说问题不大!咱这心能放下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罪肯定是得受点。再有我刚从你们厂回来,朋友的朋友和你们厂长熟,我这些年也没别的,就是朋友多。你们厂长答应了,医院的事你该忙就来忙,有空时去厂里露一脸就行,工资一分不会少,这也是你自己人缘好,有口皆碑的厚道人,手上也有拿人的技术。”
柳恩洪赶紧站起身:“咱们素味平生,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您这么帮我们家,让我怎么谢您才好。”
谢国钟拉着老柳坐下:“我有个老朋友,年轻时执行任务落下了腰伤,隔段时间就犯,这次又住院了。我退休后闲着没事,天天来医院陪他聊聊天,有时也让我那口子做好饭我给送过来。我听病房里的人说起闺女的事。我给我徒弟打电话,我说爷们,可别再跟别人说你是我谢国钟的徒弟,我这老脸是真臊得慌,你官越做越大,可这么个案子你都办不了啊?晚上徒弟拎着酒来家里看我,说水太深不敢动,这里边的关系错综复杂。我说,当年托关系走后门的纸条我手上一大把,关系也错综复杂,我怎么就选你一个没根没叶的农村娃了?我要是也不敢动,你能干上刑侦?你在家种地去吧?你能一步步走到副局?现在你牛了?你忘本了?他把脸侧过去不说话,我再三追问下,才说出‘李晓辉'三个字。”
柳恩洪没急着说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才问:“因为他爸是李军?”
“李晓辉这个小王八蛋办的坏事不老少,都在我们手里攥着呢,底下很多年轻警察也都盼着弄他呢。”老谢又把烟点上了,“早些年这座城市的第三把手,前不久刚去世,能想起来吗?”
柳恩洪刚要回答,被老谢用手势阻止住:“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他跟乡下前妻有个儿子,就是李军。李军十五六岁时,鼻涕还擦不净呢,要学历没学历,要脑子没脑子,没这个爹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咱换句话说,有了这层关系,弄个半身不遂的放那也差不了多少。”
柳恩洪没说话,但是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老谢一清二楚:“他是早就退休了,现在也归阎王管了,但是影响力还在,目前在位的官员有些是他当年扶植起来的,而且这几年李军也把人脉关系经营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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