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怕

第11章 怕

凡称金陵之胜者,南曰雨花台,西南曰莫愁湖,北曰钟山,东曰冶城,东北曰孝陵,曰鸡鸣寺。登小仓山,诸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随园记?——袁枚

自从购置随园,袁枚便一心放在修葺园林,挖塘栽花,植树种竹……随地势高低,山林隐逸,建屋筑舍,画栋雕梁。当真是要尽展才思于一园,建出一个壶中天地,须弥芥子般的广纳景致,悠游桃源。

他想给家里的女眷们一个舒适宜人的安乐窝。在父亲去世前几年,三妹袁机已经被接回家来,一大家人在一处和乐融融,也算是可慰平生。

至于跟着袁枚回来的小鬼吏,被他安顿在自己住所旁的小舍里,平日无人打扰。袁枚得空便与他聊一聊人鬼之间的事。

但小鬼吏有时夜里也会出去,三不五时的也会问袁枚要不要一起,看一看鬼态百般。

相熟后,袁枚才知道小鬼吏前世姓杨,名善福。生时身边人都叫他阿福,死了变成了小鬼阿福。

一天夜里,袁枚灯下读书困乏,便与阿福闲聊。说起人死为鬼,所以人怕鬼。那鬼除了畏惧神与仙,可有怕的?小鬼吏阿福道:“自然有!人死为鬼,鬼死为聻(jiàn),所以活人怕鬼,鬼更怕聻。活人怕鬼,是因为鬼可以杀人;而鬼怕聻,是因为聻可以杀鬼!”

袁枚一听来了兴致,问到:“你可见过聻是何等模样?如何杀鬼?”

小鬼吏阿福挠了挠头,尴尬一笑道:“袁先生,您可真能笑话我。我哪里敢见聻吖,这就跟人少有见过鬼一样。我虽然在城隍庙里听差,可位卑责轻,会被聻所杀之鬼,多数是恶鬼,我这样的,就是个恶鬼我也打不过,哪里敢惦记聻是什么模样……更别说去看看我们鬼之间传说的鬼中鬼了。”

袁枚听他这么一说,不免觉得有趣又好奇。

“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现成真事儿,是城隍庙之间的案牍往来里写的一个,因为有聻,我便记得清楚,倒是可以跟您说说。”阿福虽然不是个很机灵的小鬼吏,但胜在本性良善,所以平日里文判官倒是愿意多给他些差事,也让他多点酒食钱粮可用,所以他也时常帮文判官整理各地城隍庙往来的案牍,故而知道的阴司各样事情比一般的小鬼吏多上许多。

“这倒不错,夜半倦读书,听鬼讲故事,有趣的很。不过阿福,你说城隍庙里有没有聻呢?”袁枚虽然很高兴听鬼故事,心里却还是放不下对聻的好奇。

“城隍庙中应该没有聻的,听说聻在鸦鸣国里。而且,传说,鬼死为聻并不算终结。小的有次听文判官讲,说什么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夷……”阿福很是尽责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袁枚听着有趣,问到:“那些聻,希,夷的差别呢?容貌会不同?以什么为区别?”

阿福挠头,想了想说到:“鬼无躯体,聻会慢慢的失去鬼的外形,成为一团云雾样的存在;希会失去声音;夷会失去视物的能力……大概就是五感的丧失,越来越孤独,也越来越凶狠。”阿福自从做了鬼,便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孤独,一个鬼,和谁聊天说话,更没有嘘寒问暖的关怀。所以阿福很理解那些去人堆里捣乱的小鬼,往往只是太闷了,想要一点热闹,想有人注意自己而已。

袁枚听着那句越来越孤独,也越来越凶狠,心下戚戚然。他还是滇南妖王的时候,见过多少这样的山魈精怪。

遇见同类便逞凶斗狠,实则不过是漫长的修行里孤独的太久……

“案牍是台州城隍审结的案件。说是一个已经嫁人的女子,忽然被一鬼纠缠,人鬼殊途,女子便渐渐的开始面黄肌瘦。家里人没办法,就把她送到了有拳脚功夫,气壮人勇的姐夫家。于是这个女子就好了,渐渐恢复。一个多月后,那个鬼便找到了女子的姐夫家。全家人只有这个女子能看到这只鬼,她姐夫就拿着刀来到屋里,问她鬼在哪儿?女子便指鬼的方位,三两下,鬼头就被刀砍伤了。再后来,女子的姐夫拿来了火铳,打伤了鬼的一只胳膊。这只鬼就恼羞成怒,殴打女子。女子家无奈,写了诉状去城隍庙告状。”

“那和聻有什没关系?”袁枚心下还是好奇聻多些,忍不住发问道。

阿福一拍脑门道:“我太啰嗦了哈……就是这个鬼被台州城隍爷派官差抓回去了。后来他死鬼老婆又去女子家生事,便也被城隍爷的差役也给捉回去了。城隍爷就很生气,说一张床不出两样人,果然这夫妻俩没有一个好的。判他们腰斩。差役就问城隍爷,要不要把他们发去鸦鸣国为聻?城隍爷不许!是他们做鬼便害人,做聻岂不是要害鬼?”

袁枚听着,觉得这台州城隍爷倒是很公正。便问阿福:“阿福,你夜里三不五时的出去,是去哪儿?是也像案牍里的鬼一样有妻子么?”

阿福没想到袁枚会有此一问,一下子鬼面通红……嗫喏道:“袁先生取笑阿福~阿福生前死后都未曾成亲……哪里来的妻子。”

袁枚看着阿福红彤彤的脸色,头一回觉得鬼也可以很可爱。

“没有妻子的话,那你总出去干嘛?我这里给你好吃好喝的。”袁枚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阿福嗫喏,一时没有出声。

袁枚看他闷闷的,不愿意说的样子,便板起脸来道:“不说也行,我明天就回禀城隍爷,让他给我换个小吏,把你退回去。你住我这里,我都不知道你平时出去做什么了,万一你像案牍里的鬼一样做坏事,我怎么跟城隍爷交代?”

阿福看着袁枚的脸色不善,赶紧解释道:“袁先生,我没出去做坏事!我对天起誓,要是我做坏事,让聻把我抓去鸦鸣国!”阿福刚刚还红彤彤的脸,这会儿已经煞白泛绿了。

袁枚不紧不慢的打量着阿福,缓缓道:“那你说说你出去干嘛了?不说,我可就不敢留你了。”

阿福攥着自己的衣角道:“我……我私自用城隍庙差役的身份,在外面接私活。金陵地面上有些泼皮无赖诈人酒食的赖皮鬼,我们这些差役便时常去‘处置’一下他们,这些人家便给我们这些差役送些钱粮酬谢……这个虽然大家都有做,但城隍爷是不许我们私下做这些事的……他常说人间差役纳贿欺瞒,生出诸多不公,阴司冥府,绝不能再有藏污纳垢……”

好歹袁枚也是做过好些年人间县令的人。这其中的猫腻,他焉能不知。

于是笑道:“只是如此?不曾作祟勒索过?”

阿福赶紧点点头,又摇摇头,答道:“绝不曾作祟勒索过任何一家。”

袁枚点了点头,信了阿福的话。

“要我不告诉城隍爷也可以,下次你再出去收拾那些泼皮无赖鬼,要带我一起去。”袁枚不紧不慢的挑眉说道。

阿福有些为难,但也只能答应,叮嘱道:“带先生去可以,但先生千万不能讲话,远远的看一看就好……”

袁枚见他答应,便也点头,算是答应了阿福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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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偕志怪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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