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引导
玖兰侯卡特敲了敲门,还没有等房间中人的回应,他便径自推门而入,显得相当不拘小节。
“你就随便找个座位落座吧,茶是侍从新添的,还是温的;酒在柜子里,你自便即可。”
布莱恩一脸疲惫地捏着鼻梁,只是长叹了一口:“阿道夫的情况怎么样了?”
“唉,陛下的身体状况,算是当前难得的好消息了。”
卡特打开柜子,顺手拿了一瓶葡萄酒,并没有特意进行挑选:
“我还是喝酒吧,难得可以麻痹一下自己的精神。更何况,侍从给你准备的茶,味道浓厚得都能吃了,应该没有人会喜欢吧——你也来一杯?”
“不了,接下来还有和阿尔杰的会面、需要确认禁卫军的部署情况,暂时还不能放松。”
布莱恩坐到卡特面前,给自己添了杯茶:“先说说阿道夫的状况吧。”
厚重的茶香飘来,即使是与布莱恩有一段距离的卡特,都不自觉地精神了一些:
“自从一周前的那次高烧后,陛下的身体就再也没有发热了,呼吸也稳定了下来。这几天来,我使用了各种方法,都探查不到那股异质法则的存在——就在这几天内,陛下应该就能醒来。”
“确实是好消息,阿道夫早一天醒来,我就能早一天把本土的事务交还给他:塞西亚那边也堆了不少事务,我们的王子殿下又想到了一个大计划,我确实需要回去主持大局了。”
“你是担心殿下遭遇失败吗?”布莱恩说了这么多,但身为多年至交,卡特自然知道,对方真正担心的并不是塞西亚事务,而是那位艾尔弗雷德殿下。
“一两次的成功与否,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成就,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例子还少吗?”
布莱恩只是摆了摆手,并不是很在意艾尔弗雷德计划的成败结果。
位置不同,资历不同,人与人之间的眼界自然也是有差别的——
艾尔弗雷德能否成功、是否受挫,布兰达和阿加莎倒是颇为担心;但对于一时得失,布莱恩却不怎么在意,他更关心的还是长远的影响:
“谋划成功了,自然是好事一桩,更能助长殿下的锐气;失败了也无妨,吸取教训、内敛锋芒,只会让他的下一步走得更顺利。我最担心的,还是殿下把握不好分寸、收不了场。”
卡特摇摇头,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我们这代人基本都是你教出来的,怎么辅佐殿下,老大你心中有数,还不至于轮到我在这里胡说八道。”
半杯酒液下肚,卡特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虽然事后再问有些不妥,但我还是想说——为什么要采用那么冒险的措施呢?在这个时间点,不是更应该采取保守的举措,平稳度过老爷子国葬的这段时间吗?”
“没什么原因,单纯的只是因为时候到了,我应该要走这一步棋了。”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卡特也不是什么十几岁的年轻人了,倒是不至于还像艾尔弗雷德他们那样,多嘴地在“为什么”的基础上继续追问那些细枝末节。
如果论及王国改革,对于艾尔弗雷德和布兰达这样的年轻一代来说,这是一个崇高的百年大计,关乎荣耀、财富、以及王国民众的生活,是一个绝对正面的词汇、是一项志业。
当然,维罗妮卡可能是一个例外。
但对于布莱恩和卡特这样的“老人”来说,“改革”从来都不是什么正面的词汇——
改革确实造福了无数王国平民,
这点不假,但这也不过是改革所带来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副产物”:改革的本质,从来都是维护六位大贵族的权力。
或许是因为改革太过宏大、已经涉及了王国的方方面面,也可能是因为事务太多、分散了他们的精力,导致艾尔弗雷德他们很少有心思坐下来,好好思考一个问题:
改革将所有的贵族推向了王国的对立面,让无数平民进入政务系统、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高级别官员,进一步激化了平民与贵族之间的矛盾——
但领导改革派几大派系的领袖,无数官员、民众拥护的王国高层,就是王国最大的贵族!
而这些王国高层,就是挑起七王之战的大贵族,是曾经反对哈文德王室改革的、最为保守的贵族势力!
“理当如此。”布莱恩强忍着喝下了杯中的茶水,化不开的苦涩味在口腔中炸开:
“说实话,我们和保守派之间的矛盾,已经压制得太久了;王室议会的那些家伙做的小动作实在太多了,而且处理得很不体面,让不少平民出身的执政官很不满意。
“我确实可以让月报如实报道,把老爷子的这件事压下去,短期内缓和一下矛盾。可那样又如何呢?矛盾消失了吗?人们心中的不满被消解了吗?”
卡特愣了一下:“那又如何……我们现在最缺少的,不正是时间吗?矛盾越晚爆发,我们准备得也就越充分,现在应该不是铲除保留地的时候吧?”
“你说得对,确实不是时候。”茶水实在是太苦、太浓了,虽然确实让人精神了一些,可即使是布莱恩,也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但如果每个人都认为,我应该保守处理、压下这件事;甚至连你都是这么想的。
“那就毫无疑问地证明了,我的举措是正确的——
“当保守处理成为人们默认的共识时,不满就会在一次次的‘保守处理’中积压。最终,一粒小小的火星就可以引爆众人的不满。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真的控制不住局势了。
“当年在处理贵族叛乱时,我就教过你,作为上位者,你要时刻将局面控制住。
“卡特,你只有这点不好——千万不要惧怕情绪,要理解它、适当地引导它,并在最为适宜的时机,引爆它。”
埃文公教导玖兰侯,这在外人看来,着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对于卡特来说,布莱恩的身份更像是一个兄长,这种相处模式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思考片刻,卡特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感觉:“老大,有没有人曾说过,现在的你,越来越像是一个独裁者了。”
“当然有,就是阿道夫啊。”布莱恩微微点头,表现得理所当然:
“作为‘血王’,我就应该作为一个暴君、一个独裁者,甚至是一个疯子,这是我的立场和定位。如果我去做了王国的圣主明君,又把阿道夫的立场摆在哪里了?”
“那么,老大你的情绪,又该在哪里引爆呢?”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卡特反而听出了更多的意味,他侧过身子,看向沙发后的墙壁:
墙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幅栩栩如生的画作,一位神色恬然的女子端坐在画框中,柔和的眸光望着房间里的人——
“关于当年的那场意外,即使是我,都不曾有一天释怀,老大你又怎么可能会放下呢?”
“那不是意外,卡特,那是我的过错,错在我的大意。”
布莱恩看着亡妻的画像,语气淡然:“对于我们这个级别的人物而言,必须要时刻保持最大限度的警惕之心,一时不察,就会蒙受永远无法弥补的疏失。
“我的父亲曾经如此,我当年自然也是如此,一切都只怪自己失去了戒备之心。这从来都不是什么‘意外’,这是我的过错,是我害死了她。”
布莱恩浅浅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
“至于我的情绪?我自然会让它在最为合适的时机爆发,给王室议会的那些家伙以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