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瓜步沉渡 第2节 见月出
“剑下留人!”惊魂间,只听身后帐中传来一个声音,崔卓远一怔,收回手中长剑。帐帘掀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走了出来,正是龙凤皇帝身边的太监吴公公。吴公公道:“崔百户,陛下要亲自审问这些刺客,都带进来吧。各军士就在帐外保护,以防刺客同党,崔百户随行护驾!”崔卓远收起长剑,对那吴公公行个礼道:“是!”
进得帐中,只见一人居中而坐,面相威武,便是龙凤皇帝韩林儿。吴公公向韩林儿行礼,道:“启禀陛下,都办妥了。”崔卓远向前一步,叩首道:“陛下,此四人图谋行刺,惊扰了陛下,臣护驾不周,还请陛下责罚!”韩林儿忙起身扶起崔卓远道:“崔大哥,快快请起!此处没别人,你我还是兄弟相称吧。此事怨不得你,这四位兄弟乃是奉我密旨前来救驾的!”崔卓远不由得一愣,迷茫道:“救驾?”韩林儿点头道:“不错。吴公公,快快松绑!”那吴公公给四人松了绑,韩林儿将四人一一扶起,又引见给崔卓远。那高刺客名叫高进,矮刺客名叫艾金山,胖刺客名叫庞明旭,瘦刺客名叫寿和通,四人竟连姓氏也同体型一一对应,颇有玩味。这四人原是韩山童旧部,并非刺客。朱元璋侍卫中有一人受过韩山童大恩,无意中听到朱元璋密令廖永忠要在迎韩林儿回应天途中,对韩林儿动手,将他溺死在江里,便将此讯息传与韩林儿。韩林儿得到讯息,苦于身旁军士皆是廖永忠之人,无法脱身,眼看马上便过长江,一到应天,纵是眼手通天,也逃脱不得了,幸好这即将来临的一场暴雨,让自己有了喘息之机。于是密令此四人前来搭救。
崔卓远听罢,忙向四人行礼道:“在下有眼无珠,只道是图谋不轨的贼人前来行刺。还望四位兄台恕罪!”
那艾金山本是豁达之人,哈哈一笑道:“适才崔兄已然是手下留情了,若非如此,以老兄“夺命剑”的名号,别说我等四人,便是十人也没了性命。这一手功夫可漂亮的紧啊,我等四人实在是佩服!有崔兄护驾,何愁救陛下不出?”
崔卓远道:“惭愧!若不是陛下旨意传的及时,在下此刻怕是已铸下大错。在下这点微末本事,让四位见笑了。不成想那朱元璋竟如此歹毒,妄想逆谋篡位。待我等救出陛下,定要去取了他的首级!”
韩林儿叹息道:“朱贼性残,我明教兄弟凡是有不服他的,统统被杀了。昔日五散人如今只剩一个布袋和尚说不得大师,天地风雷四门部众也尽数归到朱贼麾下。我偌大明教被朱贼蚕食殆尽。哎,朕僭越皇帝之位,每每想起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张教主现今也不知圣驾何方。倘若张教主在此,那朱贼万万不敢如此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高进道:“陛下,事不宜迟,咱们先想个法子出去,有什么话到时再说不迟!
韩林儿点点头,刚要说话,却听账外一阵聒噪,一人朗声道:“陛下,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听说崔百户已擒住刺客,还请陛下下旨,将刺客交于臣来审问,查出幕后主使之人。”说话之人正是廖永忠。
几人均是一怔,暗道来得好快。韩林儿大声道:“廖将军,朕已查明,这四人乃是打家劫舍的毛贼,误入了军营,并非刺客,更无主使之人。就不劳将军大驾了!”“”
廖永忠又道:“为保陛下无虞,还是让臣带走审一审的好。”
崔卓远压着怒气,走出帐门,对廖永忠道:“将军,这四人武艺低微,
确是为财而来,只因天色昏暗,才误闯了军营。陛下已然查明,还请将军回去吧,有属下在此。可保陛下无虞!”
廖永忠冷笑一声:“崔百户,刺客行刺之事非同小可,陛下不知其中利害关系,你也不知么?若是有半点差池,你一个小小的百户,怕是赔上脑袋也不够吧?”说罢对随行军士下令包围中军大帐,又续道:“臣还是恳请陛下将刺客交于臣,否则出了什么差池,吴王怪罪下来,臣可是难辞其咎。”
崔卓远终于怒了,大声道:“廖将军,陛下的旨意你敢违抗吗?哪怕朱元璋来了,也得听命!你率军将陛下大帐围起来,这是要造反吗?莫非这也是吴王之命?”
廖永忠眼见一个小小的百户对自己颐气指使,心中已是怒气大增,冷冷道:“崔卓远,莫不是你串通了刺客,劫持了陛下,否则为何百般阻挠?要造反的怕是你吧?”说罢抽剑一挥,对周围军士道:“来人,给我拿下!陛下已被崔卓远劫持,各将士速速与我前去帐中救驾!”
崔卓远长啸一声,刷刷两剑,逼退上前的军士。他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于是纵身朝廖永忠奔去。此时帐中也嗖嗖嗖的甩出几条人影,均是被那四人打出帐外的军士。高进和艾金山挡住随后攻来的军士,庞明旭和寿和通带韩林儿及其夫人公子从帐后逃出。
史明松冲到廖永忠身前大叫道:“姓崔的,你便是插翅也难飞了!识相的快快放下剑,束手就擒吧!”崔卓远一皱眉,道:“先要你的狗命!”说罢长剑一抖,内力运及剑尖,对着史明松使出青城剑法中最繁复的一招八面埋伏,一刹间,四面八方都是剑影。史明松见崔卓远上手就是一记杀招,已知不敌,无奈身后是主将,倘若避开,难免会伤了主将,自己也难辞其咎,只好拔出腰刀,硬着头皮上了。他勉强接下这招,左臂已被剑气所伤,幸而只伤及皮肉,筋骨确是无妨。廖永忠虽勇猛难当,武艺却是低微,史明松迎敌之间,他已由随从护着退开了,并命弓箭手准备。史明松过得片刻便即不支,这时从崔卓远身后又冲来三人,均是廖永忠手下好手,甫一交手,崔卓远暗觉压力倍增,他暗中思忖道:“敌人人多势众,廖永忠怕是擒不住了,拖得越久越难脱身,眼下只有先带陛下逃出包围再谋计划。”想罢,手中夺命剑用力一挥,当的一声对上了史明松的腰刀,借力向后跃去,从那三个好手头顶跃过,然后脚尖在一军士头顶一蹬,又窜出一丈,刚落地,几只长枪刺了过来,他用一招泰山压顶,将长枪踩在地上,那几名军士用尽力气拔枪,脸憋得通红,但见几支枪纹丝不动,正用力间,崔卓远一抬脚,几人纷纷向后倒去,枪柄顶在胸口,几人胸骨立时粉碎,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廖永忠在远处大叫道:“弓箭手,放箭,杀无赦!”
前排弓箭手早已瞄准,听得令下,手中利箭离弦而去,崔卓远来不及躲避,抓起地上一名倒地的军士挡在身前,顿时那几十支箭半数射到这倒霉军士身上。崔卓远长啸一声,举起已经死透的倒霉军士,用力向弓箭手扔出,两名弓箭手躲闪不及,当即毙命。趁此空隙,崔卓远立时躲入一株大树之后。
此时寿和通已护着韩林儿的夫人和未满周岁公子退入树林,来到崔卓远身边。寿和通半个身子染满鲜血,气喘吁吁道:“崔兄,敌人太多,三位师兄已护送陛下向西北方突围,你我二人带夫人和公子也撤吧,去瓜步山太平寺汇合!”崔卓远点点头,示意寿和通先走,自己断后,寿和通点点头,拉起韩林儿夫人,手中判官笔挥出,打飞射来的箭,忽听啊的一声惨叫,一支箭射中韩林儿夫人的小腿,她一个趔趄跪倒在地,怀中抱着的公子脱手而出,崔卓远见状一跃而起,接住了韩林儿公子。此时箭矢如雨一般飞射而来,韩林儿夫人后背又中两箭,口吐鲜血,眼看是不活了,她竭尽全力向崔卓远喊道:“劳烦大侠……护我儿……周全!”说罢气绝身亡,崔卓远一阵痛心,愣神间一只利箭迎面射来,他稍一侧身,堪堪避过,那箭擦着肩膀飞了过去,崔卓远只觉肩膀一阵剧痛,箭头在肩膀上划出一道血沟,鲜血立马涌了出来,滴在怀中哇哇大哭的婴儿的脸上。
这时又听一声闷哼,寿和通左臂也中一箭,崔卓远正待上前援手,寿和通已举起手掌向他扑来并大叫道:“伸掌!”崔卓远不假思索伸出手掌,两掌相对,崔卓远借着一掌之力,凌空向左近一片树林跃去。寿和通后退两步,止住步子,大声道:“崔兄,公子托付于你了!滴水之恩且当涌泉相报,何况韩家对你我的如此厚恩,无论如何都要保公子周全!快走!”随后大喝一声,用力折断左臂上的箭矢,转身如天神一般朝追兵奔去,此时天空一道闪电,映出寿和通脸上满脸的鲜血,十分可怖,前头的几个追兵顿时心生怯意,纷纷躲避。崔卓远满腔怒气,却知此时不是逞强之时。他跃出丈余,落在一棵树上。追兵被寿和通这么一阻,速度登时缓了下来。趁此空隙,崔卓远将婴儿缚在胸前,暗运真气,脚下加速朝北方而去。
此刻身后忽然跃出一人,身形高大,紧跟在他身后。崔卓远从怀中取出两枚铜钱,反手向那人掷出,铜钱破空之声甚响,却被此时一个炸雷声遮掩,那人侧身闪过,竟一把接住铜钱,脚下更无丝毫停滞。崔卓远微微回头,在闪电的亮光中隐约看到那人的面目,那人身形高大,披着一件斗篷,左边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那人哈哈大笑一声,道:“你以为你还能跑的了吗?”说罢脚下突然加速,竟一跃跃过崔卓远头顶,在他前面一丈左右止住身行,崔卓远止住脚步心下骇然道:“此人好强的武功!”,对那人道:“阁下是谁,可否相告?今日那廖永忠大逆不道,竟然对陛下下此毒手,阁下是想做这狗贼的帮凶吗?”
那斗篷人转过身,双目直直盯着崔卓远,冷冷道:“废话少说!留下这孩子,我饶你一条性命!”
崔卓远脸色一沉,道:“除非杀了我,否则别想打这孩子的主意!”
斗篷人道:“既然如此,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脚下一蹬,朝崔卓远奔来,左手成掌,右手成拳,两只手竟分别使了一套掌法和拳法。崔卓远微微一诧,左手护住怀中婴儿,右手拔剑迎敌。那斗篷人一拳一脚皆是冲着怀中婴儿而来,崔卓远大骂卑鄙,只得挥舞长剑护住身前,却是半点也攻不得。十招过去,崔卓远渐渐不支,怀中婴儿哭得更响了。那斗篷人忽然变招,左手拳,右手掌,崔卓远登时应接不暇,左臂中了一掌,肩膀上关节立时脱臼,左手软软的垂了下来。这时大雨也终于落了下来。崔卓远心中暗暗叫苦:“这人功力也算不上太高,只是身法奇特,一时半会儿倒也摸不清其中套路,如此打下去,我和这孩子都得丧命于此,得想个法子逃出去。”随后忍住手臂剧痛,且战且退。退了几丈,反转剑柄,在对方手上一点,借力施展轻功,朝左边一座山头跃去,斗篷人冷笑一声,紧跟不舍。
忽然旁边的树林里扑出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那斗篷人,原来是冲入敌军复又折返的寿和通。寿和通原本正在对付几个追兵,却看见崔卓远这边情况危急,索性运起全身真气,直直扑向斗篷人。那斗篷人本来全神贯注紧跟崔卓远,万万没想到会有人从树林里出现,登时一愣,猝不及防地被寿和通扑倒在地。寿和通本已抱定必死之心,两只胳膊犹如铁链一般紧紧锁住斗篷人腰身,任凭斗篷人如何击打,也不松开半分。斗篷人一时半刻竟不能移动半分。一阵闪电划过,只见寿和通浑身鲜血,后背还插着几簇羽箭,他对着崔卓远大吼道:“快走!快走!别让我死得不值!”
崔卓远万般无奈,向寿和通抱抱拳,咬牙转身飞奔而去。斗篷人眼见脱不开身,甩手打出之前接住崔卓远的两枚铜钱,直冲崔卓远身后的玉枕穴和魂门穴而来,崔卓远听得铜钱破空之声,深知对方手法比自己高出不少,不敢硬接,只侧过头避开打玉枕穴的那枚铜钱,另一枚铜钱却结结实实打在了魂门穴。那魂门穴乃是足太阳膀胱经的大穴,若不是他内力颇有功底,又提前运功护住了穴道,此时怕是已经没了性命。饶是如此,崔卓远却也只觉内息一窒,右腿登时酸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暗自运气,稳住身形,压住受伤的穴道,用尽全身气力向前狂奔,脱臼的左边手臂疼痛彻骨,也只能咬牙坚持,毕竟强敌在后,稍有松怠,自己以及怀中婴儿都会有性命之虞。奔了近两个时辰,翻过先前那座山头,走上了一条大路,身后并未有人追来。雷雨渐渐弱了,在雷电光亮中,崔卓远隐隐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似一些屋舍,他心中暗暗寻思,这般风吹雨打的,这婴儿怕是坚持不住,先找个地方避避风雨。想着便加快步伐,直奔屋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