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第1章
位于陇源县青石镇的夹山村,依靠两边的土墚怀抱着村子里两百来户人家。袁、吴两姓都是村子里的大户,其他张王赵马几姓都是小户。这一天是1994年的最后一天,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为了即将到来的除夕夜忙碌着,整个村子被一股浓浓的节日气氛笼罩着。在那个人们尚未解决温饱的年代,过年可是一年中的头等大事。为了筹备过年,人们要从腊月初八一直忙碌到年夜饭上桌。美美吃上一顿新鲜的猪肉,换上一身新做的衣裳是村里所有人一年的企盼。
眼瞅着年夜饭就要上桌,吴家的五媳妇却突然叫唤起了肚子疼,一家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那些手里拿着锅碗瓢盆的女人们一个个呆呆的像个木鸡一样杵在原地。
“按说这娃儿也该到了出生的时候了。”
“不会就是今天吧?”
“哎呦,今天生娃儿可不吉利。”
“今天是神明和先人回来过年的日子。”
“都给我滚,一个个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七十岁的吴老太太毫不客气地训斥着她的媳妇们。
众人合力将老五媳妇抬到了西边厢房的炕上,吴老太太开始准备为她的第五个儿媳妇接生,这样的接生,她已经为前四个媳妇总共操办了十几次。吴老太太和吴老太爷一辈子生了十个孩子,五儿五女,这是她的第18个孙子,虽然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但她还是十分期待。男人们在吃过年夜饭之后就去接先人了,这是村里家家户户世世代代的习俗,他们要带上纸钱、香火和鞭炮到河滩里点燃,请列祖列宗回家过年。不但如此,到了除夕夜零点,还要以同样的方式请来三界神明一同过年。在大年初二的零点,再以同样的方式把他们一同送走,预示着年已经过完。
经过一夜的疼痛与挣扎,新年第一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吴家的新生命终于诞生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很快为整个夹山村穿上了厚厚的“棉袄”。一膝深的白雪把全村的道路都阻断了,夹山村又多是山路,人们刚要出门拜年却被风雪阻隔了,无奈只能回自家歇着,回去的时候却不禁心头一热:瑞雪兆丰年啊。吴家的媳妇生是生了,可这孩子生下来很瘦弱,手指脚趾无法正常展开,四肢很长,皮包骨头,活脱脱一“怪胎”。吴老太太嘴里嘟囔着:“娃儿啊,你怕是真的来错了时候,叫那些鬼神把你给冲了。”
吴老太爷听见这话儿,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哪来的鬼神!”吴老太爷一辈子大大咧咧,从不相信迷信,从不与人计较,见谁都笑呵呵的。但是他最恨的,就是吴老太太动不动就牛鬼蛇神胡唠叨。“谁家娃儿刚生下不虚弱?那是娘肚子里吃下亏咧,好好儿补侃儿就好咧。”吴老太爷接着说。
吴老太爷,吴老太太,吴家老五和他媳妇纠结了很久,终于决定,留下这个可怜的孩子,这时老五媳妇已经是满眼泪水了。她突然想起孩子这会儿也该饿了,于是以一个新生母亲的身份温柔地把孩子抱在自己的身边准备喂奶,她能感觉到乳汁已经充满了她的**,都有些胀疼了。尽管她的孩子看上去不怎么健康,但她心里却充满了力量,豪情万丈,汹涌澎湃。她想她一定能将他抚养长大,这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她绝不会放弃他。
“妈,你看!这娃儿他不吃奶!”
“你看他是不会吃还是没有力气吃啊?”
“他到底咋回事啊?”
吴老太太一言不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不吃奶,她接生了那么多孩子,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挤出来给他吃吧。”
老五媳妇听从婆婆的建议尝试将奶水挤出来喂孩子吃,喂到嘴里的时候,他果真吃了。
“看来他真是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哟。”吴老太太一句话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老五媳妇每天都要挤好多次奶,孩子饿的时候就挤出来喂给他吃。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家人和亲戚都劝她说算了,反正吃了一个月了,就不要再挤了,大人的身体也很重要,要是挤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她实在疼得没办法挤了,就休息了三天,准备休息好了再喂孩子。这三天,她将面粉炒熟用水兑冲,里面放上麦乳精和鸡蛋粉,精心呵护着她的孩子。当她三天之后感觉疼痛缓解再去挤奶的时候,却怎么也挤不出来了。她心头一颤,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从什么地方坠落,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没有着落,不知道要掉到哪里去。她拼命地按压着自己,却没有一滴白色的液体流出来。她感到懊恼极了,一股极大的愤怒和悔恨涌上心头,就像一把把匕首一样刺穿她的心脏,一直往上到她的大脑,就像是要刺穿大脑崩裂出来,却怎么也出不来。这痛苦在她的体内不停循环着,一直到她晕倒在地上。
当她醒来听到村医对她说话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希望村医对她说她没事,她还有奶水,还可以继续喂她的孩子。但希望终归是希望,是人单方面美好的想象,谁也不能阻止不幸的发生。“你的奶水都胀回去了,你是不知道,如果娃儿长时间不吃奶或者你长时间不把奶水排出来,奶水就会胀回去,一旦胀回去就很难再有奶了。”她转过脸,泪水肆无忌惮地从她的眼眶涌出,浸湿了大半个枕头。
她不识字,就让吴老五找村里的先生给她的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吴疆。小名是她自己起的,叫健宝,她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健健康康地孩子。她叫袁泉,是同村袁立仁的大闺女,二十岁嫁给吴家做了媳妇,这是她第一次当母亲。她虽然没文化,但是身体十分健壮,干起活来一把子力气,能比得上一个男人。做饭,洗衣服,样样做得比别人好,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客人来了没有不夸她能干的。她最拿手的还是那拉条面,先将猪肉,土豆,豆腐切丁,然后放在锅里爆炒,炒熟了之后从锅里捞出,浇在刚从锅里煮好捞出来的拉条面上一拌,哎呦,那叫一个香啊!这拉条面的手艺是她父亲袁立仁教给她的,她一学就会,而且比老袁做得还好吃咧。几乎所有人去她家里,吴老太爷都叫她做拉条面招待。冬天天不亮,她就蒸好了一大锅的包子,什么韭菜馅的,白菜馅的,土豆馅的,猪肉馅的,葫芦馅的都有。她为这一家人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和爱,她觉得,一家人嘛,就应该这样,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比什么都好。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打扫完整个院子去侍弄她在院子里种的花草菜蔬,她把它们经营得像个百宝园一样,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她觉得经营一个家庭就像经营这座小菜园子一样,得用心去浇灌才能蒸蒸日上,把日子过红火。
她的父亲袁立人,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少壮派。他8岁丧母,很小就跟着父亲下地干活,18岁就当了生产队长,是村里的实力派,几乎没有人不佩服他。他早早就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是条不折不扣的汉子。只可惜他命不好,他的第一任妻子在跟他结婚不到一年就病死了,也没给他留下个一儿半女。后来又娶了现在这个,也就是袁泉的母亲,给他生了两儿两女。他一辈子都很要强,从来没怕过什么,也没像谁低过头,为了他那个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从来不占人便宜,不欺负别人,别人也对他恭恭敬敬。袁泉跟他很像,几乎继承了他的全部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