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第5章

随着槐树叶子逐渐泛黄，风把它们带到夹山村的各个角落，这一年的秋天已经走到了尽头，黄土高原的天气明显凉快了许多。吴疆已经要上四年级了，安静又乖巧的他平日里没什么玩伴，这可以让他一门心思地读书学习。聪明的吴疆平时话不多，也不喜欢出风头表现自己，但是每次考试，他门门都是班里的最高分。袁泉看到吴疆学习成绩越来越好，村里的学习资源又有限，她就跟吴克耐商量着把吴疆转到城里的小学去念书。她早就听说，城里的小学比夹山村的小学好得多，还给娃娃教英语咧。她听村里的老师们说，现在的娃娃不学英语不行，学不好就考不上初中，高中，大学。她想供吴疆好好上学，然后考个好大学，有份工作，将来能够依靠自己，体面的活着。她知道她早晚都要离开吴疆，她不想在她离开的时候，吴疆还是无依无靠。她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吴疆，吴疆就是她的全部。

这一年，雪下得特别早，还没等到冬天来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就席卷了整个黄土高原。雪还没化，吴疆就跟着袁泉和吴克耐坐上了去陇源县的公共汽车。到了车站，吴克耐扛着袁泉为吴疆准备好的铺盖在前面走，袁泉一手提着行李包一手牵着吴疆跟在后面，三人一起来到了早就托人租好的出租屋里。这是一个四合院式的小院，房东一家占了一个上房和右边厢房，其余的房间都经过改造租给各种不同的租户。袁泉他们进入吴疆的房间，准备为吴疆铺好床铺，收拾好日常用品，再带吴疆去学校报名。吴疆的房间在东南拐角，是一间不大不小刚好容纳一个人居住的房间。里面环境还不错，就是比较背光，白天不开灯的话光线很暗，会比较黑。吴克耐解开铺盖卷上的绳子，袁泉将打扫干净的床板又仔细擦了一遍，示意吴克耐将被褥递给她。这床被褥，是袁泉精心缝制了一个月才做好的，她从村里的商店里买了上等的棉花，再把自家的羊毛混合在一起，一针一针地缝制了这床厚厚的被褥。黄土高原的冬天比较冷，她的健宝又瘦得皮包骨头，床铺得不足够厚的话，很容易咯伤他的肩胛骨和胯骨。她忘不了健宝被咯伤时疼得叫唤的情景，让她心疼极了，她不想让她的健宝受一点委屈。袁泉整理好床铺，吴克耐也已经安装好了用来生火取暖的煤炉。天气冷得人直哆嗦，吴克耐赶紧从袋子里取出他们前几天来看房时顺便从家里带来的柴火和煤块，给炉子生上了火。

房子里的一切收拾好之后，一家三口就去陇源县民族小学给吴疆报名了。他们来到学校，找到学校领导，领导给吴疆办了入学手续之后，就带他们去见吴疆的新班主任。这个班主任姓温，叫温柔，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是一个眉慈目善的女老师。她让吴疆在班级花名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之后，就带着吴疆去了教室。温老师热情地向她的学生们介绍了新同学，吴疆给他们鞠了个躬表示感谢。简单的欢迎仪式之后，温老师就叫学生们解散了，因为今天只是报到注册，明天才开始正式上课呢。学生们都走了之后，温老师也带着吴疆走出了教室，他们一起走到了一直在教室外等待的袁泉和吴克耐身边。温老师说：“你们放心回去吧，吴疆就交给我了，我会帮你们照看的。”袁泉和吴克耐感激地点了点头。袁泉紧紧握住温老师的手，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她内心的感激。

一家三口跟温老师告了别，回到了吴疆的小出租屋里，袁泉这时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农村的娃娃想到城里念书不容易，要人托人的去办，袁泉为了给吴疆转学，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找人托关系，请客吃饭送礼，一样都没落下，才把吴疆转到了城里。她这段时间忙吴疆转学的事，腿都快跑断了，现在总算有个着落了。他们在吴疆的出租屋里休息了一会儿，就打算带着吴疆出去吃饭。吃完这顿饭，他们就要回夹山村去了。三人来到一家牛肉面馆，每人要了一碗牛肉面，另外再给吴疆点了一个鸡蛋，总共花了10块钱。饭桌上，袁泉和吴克耐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吴疆要好好学习，吃饭要吃饱，晚上记得生火，衣服要穿暖和，钱要省着花，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等各种基本安全常识。这些话，他们从夹山村坐上公共汽车出发的时候就一直在说，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吴疆早就记住了。只是9岁的他还不能真正理解，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爸爸妈妈却要一遍一遍地重复。虽说他很不幸，但是他从来没离开过爸妈，离开过那个可以抚慰的心灵的家。他现在还无法真正体会，一个9岁的先天残疾的孩子离开父母独自生活的那种艰辛。

吃过饭，袁泉他们就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吴疆跟着他爸妈到了巷口，袁泉紧紧地饱了一下她可爱的孩子，亲了亲他的耳朵，头也没回就走了。吴克耐嘱咐吴疆回去，吴疆就转身回去了。袁泉这个时候彻底崩溃了，泪水淹没了她的眼睛，她的脸，她的心。她顿时感觉自己就像喝了醋一样，心里酸得勺子挖似的难受。吴疆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她不想让吴疆看见她落泪，她要让他磨炼成一个钢筋铁骨的男人。她的吴疆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他必须必别的孩子坚强一千倍一万倍才能在这残酷的人世间存活下去。可是，她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母亲，她知道她的吴疆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只是不知道9岁的吴疆会怎么面对，面对的时候会怎么样，她不敢想。她觉得是她把吴疆一个人扔在了这里，是她让吴疆遭罪。

袁泉和吴克耐走后，吴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很累，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等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还没有吃饭，肚子有点饿，就从箱子里拿出了袁泉给他烙的大饼，就着开水吃了。-炉子里面的火已经灭了，房间里已经很冷，他的两个耳朵已经被冻得红彤彤的，他却还没有察觉。袁泉和吴克耐走了之后，他好像也没什么留恋的感觉，只是有一点，他明显觉得自己变得麻木了。火灭了，就应该去生火，在家里的时候，他马上就会去做。可是在这里，他似乎迟钝了许多。他索性就没有去生火，继续钻进被窝睡了，睡到半夜的时候，他觉得越来越冷，被子怎么盖都不够。终于，他被冻醒了。房间里漆黑一片，他有点不知所措。他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打开灯，准备生火。当他哆哆嗦嗦把柴火和煤块取出来准备点燃的时候，才想起袁泉再三叮嘱他记得买火柴的事，他给忘了。没有火柴，就生不了火，这一夜，他只能硬扛了。天气太冷了，冻得人根本睡不着，他就把被子缠在身上坐在床角，等待黎明的到来。随着夜越来越深，温度下降得越来越厉害，吴疆被冻得瑟瑟发抖。终于，他哭了，无声地哭了，他也不去擦，任凭眼泪从他的脸上流下。那一刻，在漆黑的深夜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孤独和无助。

吴疆看上去弱不禁风，但体质相当的不错。那一夜，天气那么冷，他居然没有生病，第二天一早就起来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他是个很有灵性的孩子，学校各科的老师都特别喜欢他。他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特别有活力。他上课的时候非常认真，眼神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老师的动作和神态。他的眼神透露出一种对知识的强烈好奇，总是能给上课的老师带来一股说不上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