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第6章
不知不觉,吴疆已经在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黄土高原也进入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三九天。黄土高原上的三九天,可以把人的耳朵冻伤,手指冻裂,脚冻得肿得不能走路。这一天是星期日,是家里给吴疆捎“物资”的日子,他要到汽车站去取。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取暖用的柴火和煤也快用完了,需要及时补充。袁泉和吴克耐给吴疆新装了四袋柴火和四袋煤块,一大早班车下来就捎在了班车上。吴疆住的地方离车站还有大约两公里远,袁泉就嘱咐吴疆雇个三马子车去拉。吴疆算了一下,三马子车太贵了,雇不起。雇一辆三马子要20块钱,都够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了。他知道自己家里穷,他想为家里能省一点是一点。他瞒着袁泉和吴克耐,决定不雇车,自己想办法往过来弄。
他早就看见房东家有一辆破自行车,其他住户都可以向房东借用,房东也乐意借给他们。吴疆以前在家的时候试过,一袋煤虽然他搬起来有点勉强,但也不至于搬不动,如果放在自行车上,他就完全可以驾驭得了了。他估摸着车快到站了,就跟房东借了他家的自行车,他要用自行车去驮柴火和煤。去车站的时候,他骑着车子,不一会儿就到了。他找到了跑自己家乡的那趟班车,这时司机师傅已经认出了他,就把他招呼到跟前,说:“你妈给你捎了100块钱生活费,还有一袋馍馍,煤和柴在后仓里呢,来,我帮你取。”司机师傅帮他把东西取出来之后,堆在了车站的空位上。这时车站管理人员过来了,他严厉的对吴疆说:“这里不让放东西,赶紧搬走!”吴疆赶忙上前搬了起来。他先从轻的开始搬,柴火比较轻,好搬,他来来回回四趟就搬出了车站。可是煤炭比较重,一袋子将近100斤,他勉勉强强能抱起来。当他拼劲全力抱起煤袋往前走的时候,忽然一个重心不稳,他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袋子里的煤散落了一地,他的手和衣服都被染成了黑色,脸上更是黑一块白一块。车站看门的老爷爷看见了狼狈的吴疆,他走上前去把吴疆扶了起来。这时,他们才发现,吴疆的手已经出血了,很大一块皮被水泥地蹭掉了。老爷爷立即把吴疆带回了自己的门房,找出一绺白布缠在了吴疆的伤口处。吴疆这时才觉得自己的膝盖好像也有点疼,他撸起裤腿,看见两个膝盖也摔破了,但是还好,只是擦破点皮,不是很严重。他顺手在门房的炉子下面抓了一把炉灰,撒在膝盖上就把血止住了。吴疆稍微休息了一下,跟门房老爷爷深深鞠了三个躬。他要谢谢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是他让他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城市里感觉到了温暖和安慰。吴疆早就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人们都另眼看他,把他当成怪物,躲着他,而眼前的这位老爷爷,却一点都没有嫌弃他。吴疆谢过老人之后,就回去继续搬他的东西了。老人看到吴疆出来之后,就跟着一起出来了。“来,我给你搭把手。”“谢谢爷爷。”他们爷孙两人一起吧四袋煤抬到了门房门口,吴疆这时才明白过来,若是没有这爷爷的帮忙,他就算把煤搬出来了,也只能放在外面。他要一趟一趟往回驮,其他煤袋没人看着,被偷了也不一定呢。现在,他可以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善良的爷爷一定会帮他看着的。
吴疆把司机师傅给的100钱揣在衣服里面的兜里,这是他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费。然后把馍馍袋子往脖子上一套,把四袋比较轻的柴火架在自行车上,第一趟就算出发了。很快,
首趟顺利完成,他卸下柴火和馍馍袋子就又向车站奔去。煤袋子比较重,他要一趟一趟地驮,四个来回才能驮完。当他和门房爷爷把煤袋子抬上自行车的时候,车子明显头轻脚重。吴疆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一趟,他必须小心翼翼才行。当他推在自行车走在平整的马路上的时候,车子还算平稳,虽然车头有点要仰起的迹象,但他用力压着,还算可以控制。可是在这段路的中途,他遇到了非常大的困难。这段路的中途是一段沉积了一整个冬天的冻路,上面结了厚厚的冰溜子,人走在上面都要非常小心,一不留神就会滑个底朝天,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吴疆刚踏上冰溜子,车轱辘就一滑,他被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他眼里只冒金星。他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才重新爬了起来,扶起自行车立好支架,再次尝试将煤袋搬上车子后座。他刚一发力,脚下又一滑,他又摔倒了。笨重的煤袋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腿上,他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表情扭曲。他休息了一下,还是不肯放弃,他心里暗暗发狠,就算摔死,他也要把这些煤弄回去。他一次次地站起来,一次次的摔倒,一次次的被砸伤。他最终还是不能把煤袋子重新架上车子,他绝望得抬起头,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委屈极了,他极力控制着眼里的泪水,不让它流出来,不让路过的人看到。终于,他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冰面不是可以滑吗?那就把它滑过去。果然,这个方法很奏效,他用手一拽,很轻松的就将煤袋拖出了冰面。他又把自行车推过来,使出浑身的力气把煤袋搬了上去,继续推着它向前走。很难想象,一个九岁的小男孩,独自一个人推着驮着一百多斤煤的自行车,一边流着泪一边走在寒冷的冬天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多么的无助与孤独。零下几十度的大冷天,他的眼睫毛已经结了冰,眼泪都被冻住了,脸都被冻破了,他就是不放弃。这一刻,吴疆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他只知道,他没有办法,他不能把这些东西扔在街上不管,他只能把它们搬回去。他更不想让自己失望,他想成为一个坚强的人,一个优秀的人,一个可以让袁泉和家里人期待和自豪的人。
吴疆一个人在陇源县城度过了三年,这三年,他尝遍了人间冷暖。他已经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成长为一个成熟坚毅的少年。他忘不了他苦涩的童年,人家都说童年是一个人最纯真的阶段,他还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过童年,他的纯真年代,在他六岁那年,就结束了。他忘不了人们看他的无数种眼光,忘不了在黑暗的夜里无数次孤独的哭泣,更忘不了他每个月去车站取生火的柴火和煤块时一次次被摔得鲜血淋漓,狼狈不堪。他忘不了在他刚刚闯入这个城市的时候,那些城里的学生对他的欺负和侮辱,他忘不了流氓混混一次次对他的辱骂和恐吓。现在,这些都过去了,他12岁了,已经长大了,他再也不用怕了。命运让他过早地体验人世间的坎坎坷坷,也让他变得足够的勇敢与坚韧。这三年,他努力地学习,拼命地积累知识,他的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从学校的老师同学到村里的乡里乡亲,再到他可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弟弟妹妹,都对他刮目相看。说实话,他从心里由衷地为自己高兴,但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过分的悲壮。这悲壮主要是因为,别人家的小孩只要学习上努力一些就可以这样的成绩,而他却是用鲜血和泪水换来的。他才12岁,可在常人看来,他有着超乎想象的成熟与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