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第8章

时令过得飞快，又到了一年的春节。袁泉每年除夕夜都要准备一大桌子丰盛的年夜饭，今年也不例外。每到除夕这一天，袁泉都要忙碌一整天，家里没有人能够帮她，她一个人要包上足够一家七口人吃的饺子。每当饺子出锅，年夜饭全部上桌的时候，她就累得浑身不能动弹了。大家都在吃着香喷喷的年夜饭，她却累得没有了胃口。

袁泉休息了一会起来，吃了一点剩下的饭菜，就赶忙收拾饭桌和碗筷。她刚刚忙完，准备躺下再休息一会儿，吴克胜和他的儿子们就进了吴家的门。“爸，妈，我给你们拜年来了。”“爷，奶，我们给你们拜年来了。”这时候袁泉纳闷了，以往他们都是除夕过后第二天才会给老人们拜年，今年怎么来得这么早。不一会儿，其他三家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来了。袁泉更不解了，这些人从来不会在除夕夜就来给老人拜年啊，今年怎么来得都这么早。想来想去，袁泉还是觉得不对劲，他们今天晚上都来，肯定有事。

果然，吴克胜的大儿子吴真首先发言了。吴真上过初中，比吴克耐还要大一岁，常年在外，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只是听到他每年回来讲他在外面如何挣大钱，挣了多少大钱，认识了多少达官显贵，现在混得有多风生水起。“小爸，今天把全家人都叫来，就是为了商量一件事。我们看你现在光景不好，地里也没啥收入，要供三个娃娃在城里上学，还要伺候两位老人，负担太重了，三个娃娃放在城里没人看着也不放心。”“你看，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再跟你商量一下，老人嘛，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老人，就从我们四家选一家伺候吧。”“你不用伺候老人了，以后不管继续务农，还是去城里一边打工一边照看娃娃，都可以轻松一些。小爸，你看能行不？”吴老太爷一听，这还得了，他首先表态，除了老五这里，他谁家也不去，除非他老五说不要他了让他走他才走。袁泉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们今晚来家里果然有事。袁泉突然想起，自从迁坟的事跟吴老太太和吴克胜有过不愉快之后，吴老太太几乎天天都要跑到吴克胜家去。她当时也没在意这事，以为吴老太太就是去她老二家串门，现在看来，他们是有预谋啊。袁泉心里已经猜到，十有八九，是吴老太太自己不想在她袁泉家待了。再加上这段日子村里人因为迁坟的事对吴家议论纷纷，说吴家老两口除了袁泉两口子就没人管，吴老太太还不知足难为袁泉。这些话兴许都被吴克胜，吴克能他们几家人听到耳朵里去了，为了表明孝心和不被村里人议论，才商量了这么一出。

袁泉和吴克耐听了之后，坚决表示不同意。先不说八十几岁的老人去了别人家之后会不会被好好伺候，单就袁泉他们一家跟两位老人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情感来说，他们就舍不得，就不会让老人离开这个家，更不会让八十几岁的老人承担受折腾受委屈的风险。他们知道，这些人现在说得很好听，出了这个门，他们指不定会怎么说她袁泉和吴克耐呢。她袁泉和吴克耐，就是砸锅卖铁，吃糠咽菜，也要把两位老人伺候好，把三个娃娃抚养好。否则，她袁泉和吴克耐就觉得自己不是人。

当晚的讨论没有达成共识，一大群人见袁泉和吴克耐丝毫没有同意的意思，也就一同离开了袁泉家。这天晚上，天气特别冷，风吹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火辣辣的疼。今年的除夕夜天气不好，傍晚快到开饭的时候，天就阴了下来，吃完年夜饭，

外面已经黑乎乎的了，什么也看不见。腊月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一大片一大片地堆在路面。一群人从袁泉家出来，边走边讨论着刚才的事，也没有注意脚下，结果很多人踩到了积雪上，摔得人仰马翻，疼得“哎哟哎哟”的直叫唤。

第二天，吴家五兄弟除了吴克耐以外，都早早地起来，叫上自家的老老小小，打算去村里的神仙庙里祭拜。这是他们四家每年雷打不动的祭祀活动，是他们生活的最大精神依靠。不仅如此，每月到了初一十五，他们都要携家带口去庙里祭拜，以求得神仙保佑家里平平安安，财源广进。他们到了庙里，先是给庙里上布施，拿出各自带来的各种果蔬肉菜摆在祭祀桌上，然后向神灵问询许愿，最后三拜九叩求得神仙显灵，整个流程显得极其虔诚。拜完神仙，他们才会去给吴老太爷和吴老太太拜年，年年如此。不过今年有些例外，他们除夕夜已经拜过年了，但是今天还是要去。

昨天晚上，他们四家在回家的路上已经达成了共识，不管袁泉他们同不同意，今天还是要跟他们说清楚，吴老太爷和吴老太太必须离开老五家。她袁泉和吴克耐有什么权利不同意，吴老太爷和吴老太太又不是他吴克耐一个人的爹妈，老人是大家的，他老五一家说了不算。祭祀完毕，吴克能带领着其他几家人一齐来到了袁泉家。突然又来这么多人，又是这么齐刷刷地来，袁泉和吴克耐心里有些犯嘀咕，但是心里似乎又有些明白，他们还是为昨晚的事来的。不过今天，他们让吴家老三吴克汲请来了两位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要给袁泉，吴克耐和吴老太爷劝说，让他们同意。而这两位老人中的一个，是袁泉她爸袁立仁。袁立仁是个聪明人，以他的本意，是不会去掺和别人家的家事的，更不会去掺和自己女儿家的家事，何况吴家人多口杂，更掺和不得。但当时吴克汲跟袁立仁近乎发誓地说，他一定会照顾好吴家两位老人，让他们比现在还好，这样吴克耐和袁泉就能好好供三个娃娃上学，将来三个娃娃考上大学有出息了，是他们吴家的一件大好事，也是全村的大好事。袁立仁被吴克汲说得动摇了，他相信了吴克汲的话，觉得确实是袁泉和吴克耐想事情太简单不周到，就答应了。

吴克能带着众人进了上房，吴老太太和吴老太爷正在炕上休息。他们跪在地上给两位老人磕了三个头之后，年就拜完了。起来之后，吴克能就坐在了临近土炕一边的木椅上并点燃了一支香烟，通常这个位置是家里的老大才有资格坐的位置。吴克胜坐在了炕沿上，其他人也各自找位置坐了下来。吴克耐并没有在上房里，他和袁泉正在东边的厨房里准备招待客人的饭菜并讨论着昨晚的事。这时吴克胜说话了，“吴量，去吧你爸叫来，我们有事跟他说咧。”吴量是吴疆的弟弟，他也不知道他二爸要跟他爸说什么事，就跑到厨房里叫来了他爸。吴克耐已经预料到他们会叫他，也并不意外。他刚进到上房里坐到沙发上，吴克胜就说，“老五啊，我早就说你现在吃力得很，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地里的收成又越来越不好了，为了你三个娃娃，为了咱爸咱妈，你就答应了吧。”“我跟大哥和你三哥四哥商量了一下，大家都是这个想法，你就不要再犟了。”吴克耐说，“我说啥都不会同意这个事的。”“咱爸咱妈本来就跟我生活在一起，我不能抛弃他们，不然旁人戳我脊梁杆子呢。”“我就是砸锅卖铁，吃屎喝尿都要把这个家维持住呢，我宁叫牛累死，不叫车翻过。”“我感谢你们的对我的好心好意，我记下了，你们就不要操心了。”这时吴克能突然发火了，“你这个犟驴！你咋这么犟！你咬住屎棒连馓子（麻花）都不换！”“我们好言好语已经跟你说了两回了，你要是还这么犟，那我们就只能来硬的了！”“爸妈是大家的爸妈，不是你老五一个人的爸妈，你凭啥不让我们接去伺候？你把你掂住些的！”“你害怕旁人戳你脊梁杆子呢，我们就不怕吗？你知道外面怎么说我们的吗？”“你是孝子，我们都是畜生！”

吴克耐被吴克能说得一下子愣了神，不知道怎么答复，他觉得吴克能说得好像也有道理。这时袁泉忍不住了，她说，“合着你们不是冲着好好伺候老人来的，合着你们不是体谅我跟克耐生活过不去啊？”“你们是怕旁人戳你们脊梁杆子来闹事的吧？”众人听了袁泉这么说，一下子七嘴八舌地向袁泉发起了进攻，

“凭什么你们可以怕，我们就不可以？”

“因为老人本来就在我们家，一直都是我们伺候的。”

“从现在起，你们不用伺候了，我们来伺候！”

“我们不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

眼看着几十口人就要打起来了，吴老太爷终于发话了：“我哪里也不去！你们都不要妄想！我就在老五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你们都给我出去！”

吴老太太看吴老太爷这么说，马上就发起了反击：“你个老不死的，哪个儿不是你养下的，你不走我走呢！你一个人死在这儿吧！”

这时候，两位被请来的老人赶紧劝说众人不要吵了，万不可因为这事闹仗，传出去让人笑话。他们先让吴老太太和她一帮儿孙们去了其他的房间，留下吴老太爷，吴克耐和袁泉。他们对吴老太爷说，“老哥，你是个明白人，你要替娃娃考虑呢，你看你老五和老五媳妇，现在过得啥日子？再这么下去就没吃的了，到时候一家人饿死去呢吗？”“老哥啊，你不为他们想也要为你三个孙子想呢，你看你三个孙子多心疼，学习多好，你没有这么聪明的儿孙啊，你不能让娃娃没钱上学吧？”“老哥，你要想通呢，实在是没办法了，不是说谁非要逼你或者谁不要你了。”吴老太爷听了这些话，心里难受极了，他突然脑子一片空白，沉默不语了。两位老人又转向吴克耐和袁泉，“娃娃，我们刚才跟你爸说的，你们都听见了，这个事情不是硬扛能扛过去的。你们不同意，你爸你妈咋办呢？你三个娃娃咋办呢？”“你们不让你爸妈走，难道让你们一家人饿死去呢吗？”“就是，娃儿，你们眼光要放长远呢。你们已经伺候了十几年了，你爸你妈知道你们对他们没有外心，外人也不会说你们闲话的。”“你们要听话呢，让你爸你妈去吧。你们经常回来看看你爸你妈就行了，人家几家光景好，不会出问题的，你们要放心呢。”

“我们舍不得两位老人，也放心不下，这一走，还能回来吗？我们的家就散了。”袁泉说出了这句话，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我可不敢再连累你们了，你软一顿硬一顿，我活忍死忍忍了你几十年了，不想再忍了，什么家不家的，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还是分开吧。”吴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软一顿硬一顿了？我怎么没觉得？你这从哪学来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要走你走，我不走，老五能伺候得了我！”吴老太爷斩钉截铁地说。（咱是农民，农业不能丢。）

屋子里的几个人被这老两口的对话给说蒙了，袁泉和吴克耐更是疑惑和不解，老太太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出这么违背事实的话？她袁泉和吴克耐有没有好好伺候吴老太爷和吴老太太，街坊领居，看病的先生都亲眼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