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外婆的故事 1
外婆有时也会来到自己女儿家，她是个拥有着一头茂密头发的老女人，灰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不时的闪耀，一张衰老的脸庞上面耷拉着像是松皮把那的面皮。她的眼睛却仍旧像鹰一般炯炯有神，挺起的鼻梁下是一张起皱的嘴巴。外婆操着一口方言，她有时候也讲普通话，但那普通话的方言味道很重。那个时候外婆还没有衰老到不能走路，只不过动作十分的缓慢，走起路来的那副样子就好像是卡壳的机器人。
外婆刚看到我的时候，她带着一副仇视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就是一个闯入她生活的陌生人和敌人。
”他就叫做金麦子吗？”外婆没好气的问。
“对的母亲。”我的母亲回答道。
“他真的是机器人？”
“可能看不出来，他看起来的确就像是一个人。”
“莫名其妙。”
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外婆就对着我微笑，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些小礼物送给我，然后轻轻地将我扒拉到她的旁边。她用她那沧桑的而近乎带有青苔气味的嗓子对我说：“这孩子真乖。”她一边说一边用她那一只瘦骨嶙峋而又满是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头、脖子后背或者肩膀。她一边抚摸着我一边说着我听不懂的叽里咕噜的话。外婆那双充满着老茧的手抚摸着我的后背或者肩膀时总会令我产生一股痒痒的摩擦感。在那些瞬间，外婆变成一个格外温柔的人，她脸上的皱纹随着微笑而展开，时不时露出她那一口洁白的牙齿。她张嘴时嘴巴里会弥漫出一股牙膏的味道，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真是难以想象她的牙齿会保养的那么好。外婆的额头上常常出现三道皱纹，每当她微笑的时候额头上的皱纹总是像波浪一起起伏伏，她常常涂抹着百雀羚护肤霜，因此她脸上永远飘散着淡淡的香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外婆越来越牵挂着我，她原来两三周来一次女儿家中，直到后来每个星期她一定会带着精致的小礼物如期而至。每次看到外婆，我都会由衷的感到高兴，有时候我会兴奋的手舞足蹈，有时候我又会开心的几乎要疯颠起来。外婆总是像对待一只猫咪一样温柔的对待着我，她用手抚摸我的同时还开心的给我讲故事，那是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妈妈对着她的儿子说，“儿子啊，妈妈又去外婆家了。外婆一个人在家很孤单，听说她最近还生病了呢，所以我要带着这一篮鸡蛋还有一些草药去外婆家，接下来的二三天你就要一个人呆在家里了。”
男孩在旁边乖乖的点了点头。
“我把吃的东西都做好了，馒头啊，饺子啊或者肉包子啊，如果饿了的话你就热一下再吃。我还留了好多的土豆和红薯，还有一大块的腊肉，猪排，饿了的话你就自己煮一顿，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男孩就站在一旁并乖乖的点点头。这孩子乌黑的头发剪成整整齐齐的刘海，他那一张可爱的脸肉嘟嘟的，白皙的皮肤就好像是牛乳，一张小小的嘴巴，小小的鼻子配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看起来很可爱，而且他可聪明着呢。
“知道了妈妈，你快去吧，我会自己注意照顾自己的，我又不是傻子。至少我知道下雨了应该跑回屋子里，肚子饿了要吃饭，口渴了要喝水。”男孩有点不耐烦的说，似乎他嫌弃自己的母亲太过于啰嗦。
“好啦好啦，我不啰嗦了，但最后要告诉你一件事。晚上的时候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特别是最近这几天晚上总有浑身是毛的怪物出现在村庄或者镇子里，它们喜欢拐骗父母外出的孩子。如果那个孩子不小心打开了门，浑身是毛的怪物就会想方设法把孩子给吃掉，或者是把孩子拉到山林里面吃掉。”母亲说到这的时候还特意做出惊恐的表情，这可把男孩吓得一时不知所措。
就这样，母亲穿着一件薄薄的碎蓝色衣服，托着一个满是鸡蛋的竹篮扭着屁股消失在路的尽头。那时天渐渐的暗下去了，太阳也已慢慢的落山，金色的阳光洒在大道上，黑暗从各个角落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般侵吞着每一寸的空间，时间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而去，这又将是一个寂寥的黑夜。
村庄里安静下来了，各家各户点亮了灯，一股又一股的柴火香和调料或者香油味扑面而来。人们都在忙着围桌吃饭，女人大声的吵架声，男人喝酒时吹牛的声音以及小孩子咯咯咯的笑声都像潮水般涌来。不时可以听见猫头鹰的叫声以及酒鬼播放的音乐曲——居住在村子里的酒鬼时时刻刻都在播放着各种各样的音乐。
随着时光的流逝，各家各户的灯光渐渐地灰暗下去，大地又沉浸在一片灰暗之中。这个时候外面不时的吹来夏天的风，那风里面还隐隐约约的弥漫着一股白玉兰的香味。这时候万籁俱寂，只隐隐听见森林处传来狼的叫声，这声音混合着风声一股脑的吹进窗户里。男孩那时已经吃饱了饭，他又喝了喝母亲留下来的汽水——那时候的日子还很穷，有一瓶汽水和已经是一件再享受和幸福不过的事情了。男孩的嘴巴里面还留着鸭腿的味道，他刚才津津有味的咀嚼鸭腿饭，吃的嘴巴都脏了，油腻腻的，又刚刚喝了汽水，现在正舒服的坐在沙发上打着饱嗝，阿噗，阿噗，他打嗝的那副模样就好像是河底吐出气泡的鱼，如果要更具体的描述的话，他就好像是一只河里面吐出气泡的可爱河豚。
当时各家各户都很穷，大部分的楼房都是土坯房，上面盖着黑瓦，一下雨时那些雨水便沿着瓦的缝隙哗啦啦的往下落，落到的地方打出一个坑。男孩家的木门已经显得有些斑驳，上面的大锁也已经被磨得蹭亮，其中还有一个破洞可以从里面往外面看，也可以从外面往里看，类似于现在门锁上的猫眼。屋子里坑坑洼洼，当时还没有铺水泥地面，被踩得坚硬的土还散发着一股阴湿的味道。屋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台破旧的电视，沙发硬的要命，那是用竹子编成的沙发，也早已被人们坐得发光。这个瓦屋的顶端还有着一个方形的玻璃口，人从下面往上看可以看到夜空的场景，那个晚上天空有几个星星在不停的闪烁，一轮浅紫色的苦月亮就这样漂浮在天际。
“估计再洗个澡就得睡觉了。”男孩子懒洋洋的嘟囔，还有点昏昏欲睡，特别是吃饱之后他总会如此。
这个时候窗外吹来了一阵又一阵的风，那是在有凉爽气味和腐败落叶味道的风，这场风宣告着暴风雨即将到来。凉爽的风呼呼的吹，不一会儿天上聚集起来的乌云就把月亮塞到角落里，大地被迫蛰伏起来，雨要来了。
正当男孩子洗澡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噼里啪啦的大雨，雨好大，窗户的玻璃被打得啪啪啪啪响，门不时的也被风和雨吹打着啪啪响，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好像是全世界的青蛙在叫。男孩子升起的火炉还在燃烧，水发烫，男孩子一边洗澡一边哼唱着母亲教给他的民谣。男孩子洗完澡时走出浴室，屋子里暖暖的，火炉发散出红褐色的光，扑闪扑闪的光。他身上还沾着水滴，不大一会儿之后这些水滴就被蒸发干了，他感到皮肤上产生一股皱皱的暖和感觉。
“嘟嘟嘟嘟嘟。”就是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男孩正在穿衣服，他穿上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件宽松的麻色短裤。即使是晚上，他也习惯性的穿上了自己的那双帆布鞋。男孩转过头去，他晃了晃脑袋，心里想着刚才是不是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嘟嘟嘟的敲门声。
男孩已经穿好衣服，他小心翼翼的贴进门口，这时候外面依旧传来密密麻麻的落雨声。男孩真耳朵贴近门口，这时候他听见了什么东西摩擦着门时产生的噪音。
“请问有谁在外面吗？”男孩小心翼翼的问。
“你好呀，小朋友，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外婆呀？”外面传来了如同捏着嗓子掐着鼻子时发出的奇怪声音。
“可我的外婆家在很远很远的河湾那里，而且她生病了，我的妈妈前几天去看她了呢。而且妈妈还对我说，可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因为最近总有这那些浑身长毛的怪物出没，它们非常喜欢吃小孩子。”小男孩说。
“什么浑身长毛的怪物呀？”外面又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妈妈说了，在远处的北山那里生活着可怕的浑身长着毛的动物，它们喝人血吃人肉，它们总是在爸爸妈妈不在孩子身边时跑到孩子家里抓住小孩或者是把孩子骗到深山去，然后再把孩子们吃了。”
“是吗？”外面的那个家伙问，“为什么他们要吃孩子呢？”
“肚子饿呀，人肚子饿了就要吃饭吃肉，他们肚子饿了就要吃小孩，而且我还听大人们说那些怪物要养自己的小孩，他们的小孩需要吃肉，于是他们就把别人的小孩喂给他们的小孩。”
“听起来真恐怖。”
“那可不。”
“外孙，我真的是你的外婆呀，你的妈妈现在还在我家里呢，她让我回来照顾照顾你。”
“你真的是我的外婆吗？”
“那还能有假。”
“那你把一只手伸进洞口吧，让我摸摸你的手。”
这时候门外的那个人缓缓的伸出一只手，当时光线很暗，灯还没开。小男孩就这样摸着从外面伸进来的手。这是一双十分粗糙的手，上面似乎长了很多毛，摸起来的感觉就好像是抚摸着一堆掉光叶子的荆棘。这是一双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手了，上面的毛很硬，感觉像熊的皮毛，也像古代猿猴的皮毛。
“我外婆的手很光滑，你的手太粗糙，还有很多的毛，你不是我外婆或吧？”
还没等小男孩说完，他抚摸的那只手就迅速的缩了回去，门外紧接着传来了颤抖的声音，“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刚刚我不小心用手碰了一下沙子，所以我的手才会像长了许多毛一样粗糙。”
“那好吧，要不你再伸手进来给我摸摸。”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实际上，门外站着的是一只浑身毛发，长相丑陋，看起来有点像熊的怪物。这只怪物脸上的皮肤皱成一团，像结块似的黑乎乎，它的牙齿很白很锋利，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笑看起来就很渗人，关键它浑身上下都长满了毛发。它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薄薄的长衣，头上还戴了一个草帽——这是一顶因为风吹日晒而微微变黄发霉的草帽，而且不时还散发着一股霉味和阳光的味道。
这个怪物正在琢磨着怎么进入这个屋子，它左想想右想想，不一会儿之后它想到个法子。它匆匆忙忙的跑到别的地方，蹲着身子在地上收寻什么东西，不一会它就找到了一把锋利的小刀片。那是一把已经生锈的的刀片，不过好在还算锋利，于是怪物蹲在那里认认真真的咬着牙用这把刀片将自己手臂和手上的毛剃的一干二净。
怪物又一次这样自己的手深入那一扇门的洞口中。
“不对不对，我外婆的手可是很光滑的，光滑的就好像抹了鸡蛋清一样，你的手上面虽然已经没有毛了，但还坑坑洼洼的，摸得我手疼了呢。”屋子里面的男孩说，“你应该不是我的外婆吧？”
这时候怪物又惊慌失措的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它急得在门口一直走来走去，一个圈又一个圈的绕来绕去，时不时的晃荡或者拍拍自己的脑袋，在琢磨着应该如何骗进门。
“可烦死我了！”怪物用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说。就在这时，它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母鸡叽里咕噜的叫声。
怪物灵机一动，它想到了个法子。它匆匆忙忙地跑到母鸡窝那里，不由分说的就伸出手去把一个鸡蛋掏出来。怪物匆匆忙忙的又跑到门口，它将那一颗鸡蛋打碎，接着再将鸡蛋清和鸡蛋黄涂抹在自己的手臂上。这一回可好了，它的手滑的几乎就好像是一只巨大的鼻涕虫。
它又一次把自己的手伸到洞里面，门里面的男孩摸了摸它的手，这一回它的手的确像鸡蛋清一样光滑了。
“原来你是我的外婆呀。”门里面传来男孩的声音，这时门也缓缓的打开了，小男孩正自己的半张脸放到门口处，他往外面撇了撇，看到门外果然有个人影。
“外孙你好啊，有没有想外婆呢？”
“想外婆。”男孩一边说一边把门彻底打开，外面的这个怪物也顺利的进去了。
“外婆，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男孩转过身时不经意的问。
“过几天，她过几天就回来咯。”外婆说话的声音似乎很沙哑，它的嗓子就好像卡了一根鲶鱼刺。
“外婆你生病了吗？你的声音为什么那么沙哑呢？”
“咳咳咳咳咳。”外婆突然咳了起来，而且几乎停不下来的咳嗽，它那一张黑黑的脸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十分阴森。
“外婆你没事吧？”小男孩说到这非常温柔的走到外婆身边拍了拍外婆的肩膀，也就在这时，小男孩猛地发现自己的手感到一阵刺痛——当他转过头去仔仔细细的看着外婆的后背时，却惊讶的发现外婆的后背生长出一堆尖尖的毛，这些毛在包包的衣服遮盖下并不显眼，但依旧清晰可见。
男孩这时恍然大悟，他认识到了现在自己正处在危险的境地，但他仍旧保持着镇定微笑的安慰着外婆。
“外婆呀，你要不要吃饭？”
“要的要的。”外婆说，“不过我一般在家吃饭，今天晚上吃过了，再过几天晚上我就可以带你去我家吃饭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见到你妈妈了。”
“好的外婆，我早就想去您家了，到时候您可要牵着我的小手或者背着我走过那一段山路呀，听说到时候我们还要度过一条河，渡河之后再穿过一片乌漆抹黑的恐怖的山洞。”
“你懂的真多，不愧是我的好外孙。”
“我和妈妈去过。“
“哦哦。”面前的这个外婆支支吾吾的说，“好的好的。”
“不过我当时还小，就没记得外婆长什么样子。”小男孩说，“外婆要不要脱掉帽子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呢。“
“不行呀！不行呀！最近外婆的脸上被烧伤了，而且医生说我还换上一种怕光症，也就是说一旦我的脸看到光那么我就会昏过去。”
“我可怜的外婆。”小男孩说到这里做出一副难受的模样，他一直微微的点着头。
“外婆还记得那条路吧？”
“哪条路呀？”这个外婆反倒不知如何说了，它苦笑着问。
“就是那条彩虹之路，每次下雨之后那条路上总会出现好多道彩虹，那些美丽的彩虹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好像是玻璃一般显得朦朦胧胧和美丽无比。”
“美丽极了！美丽极了！不过我老了，我总是忘记很多东西。”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男孩的脸开始变得严肃，他的眼睛冒出凌厉的像是森林中野狼一般的光。
猎物此时已变猎人。
“外婆要不要脱一下衣服呀，你的衣服是不是被雨淋湿了呢。”小男孩冷笑着说。
“不了不了，谢谢好外孙的关心，刚刚被雨淋了一点，不过现在是夏天嘛，天气闷得很，估计等下衣服就会自己干了。”
“那就好。”
外面的雨还在下。
“外婆你肚子饿了吗？”
坐在凳子上的外婆点了点头。
“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沙拉和饭菜。”
“谢谢外孙。”这个外婆用低沉的声音说，它那声音就好像是掐着喉咙发出的声音，因此小男孩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男孩走进厨房，他一边将蔬菜放到案板上切碎，一边用水桶舀来一桶一桶的水放到大锅里煮沸。炉火原本就没有熄灭，因此很快的熊熊大火就将那一口大锅里的水煮的渐渐发烫。
男孩端过一盆看起来就十分生脆的蔬菜和一堆草走向那个外婆。
“亲爱的外婆，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草味沙拉，我今天特意为你做的呢。”男孩子开心地说。
外婆苦笑着点点头，它那张隐藏在帽子下的黑暗的脸似乎变得更加灰暗。
“这……这能吃吗？”这个外婆支支吾吾的说。
“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吗，这有助于消化呢。”
“好吧。”这个外婆说完之后只得用一双颤颤巍巍的手接过男孩手里的这一盆蔬菜加草沙拉，它用颤抖的手将盘子里的草和蔬菜卷成一团塞到了嘴巴里，然后开始费力的咀嚼起来，这些嫩嫩的草和蔬菜被咬断时发出的清脆声音一阵又一阵的传来，咔嚓咔嚓，沙沙沙，这声音类似于肥肥的白色蚕吃桑叶时所发出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同时还带着一股脆感。
“哎呀哎呀呀！这啥东西那么酸呀！”当这个外婆吃到了一片柠檬时止不住的哇哇哇的叫，它的那张脸因为咀嚼在嘴巴里的那一篇酸酸的柠檬而变得扭曲。“酸死我了酸死我啦！”
男孩在一边偷偷的笑。
这个外婆匆匆忙忙的跑到洗手台那里漱口水，这个时候它可顾不上自己戴没戴头巾或戴没戴帽子，它眯着眼睛大声叫着往自己嘴巴里灌水。也就是在这时男孩清清楚楚看见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外婆，而是一只浑身长着毛的,长的像熊一样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