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屠杀
罗少卿踮着脚往外看去,只见一名穿着修士袍的女子翻身下马,缓缓向大堂中央走来。这女子顶多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挑,雪白色的修士袍里裹着一身黑色的劲装,两脚蹬着直到膝盖的高跟长筒靴,靴上是两排铜黄色的圆钉,随着走动一闪一闪地反着光。
说到容貌,这女子的长相其实颇为俊秀,足以称得上“美人”二字,只是脸上却有一股浓浓的高傲之色,足以让任何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罗少卿感到脚踝酸痛不已,只能先把踮起的双脚放下,一边活动着脚腕一边疑惑:就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会是教使级别的人物?要知道除去教皇以及分别掌管帝国八大行省的八位主教之外,就属分管行省里各个分区的教使地位最高了,就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女,就有权力掌管偌大的一个分区?无论怎么想都是极为荒谬的事情。
这时,周围的人群又一阵骚动,只听得有不少人低声说道:“王修士到了!”罗少卿从刚才就对这位王修士好奇的要命,不顾脚踝还隐隐作痛,奋力踮起脚来朝外面张望。
等罗少卿再探出头时,王修士已然走到了少女面前。他身上倒是也披着一件修士袍,只是已经破烂不堪,已然磨成了灰白色,显然是多年未曾置换过新的,和少女身上的那件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出乎罗少卿意料的是,王修士并非是像萧修士一样二十来岁的青年,而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但是老归老,这王修士可一点都不糟,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子果断劲儿,光看身形的话,很难想象这竟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
“王老头!”表情高傲的少女率先发难,语调极为不善,“怎么着?就以你现在的身份,见了我不该行礼吗?”
王修士则是丝毫不让:“阁下只不过是教使大人的千金,若是教使大人亲至。在下理应行礼迎接,但是阁下连教都未入,我万没有行礼的道理。”
罗少卿这才明白:“我说谁能有这么大的阵仗!原来是教使的女儿!”
“笑话!”少女咄咄逼人,“在这邢阳郡,别说是你这种小小的修士长,就算是持剑卫督军见了我也得毕恭毕敬!姓王的,你不会还当自己是主教吧?”
“他是他们,我是我。没有行礼的道理我就不会行礼,无论我是主教还是修士长,都一样!”王修士不卑不亢地答道,“而且,我记得私自调动持剑卫,可是斩首的罪过吧。”
“呵!”少女冷笑一声,“怎么着?你还想报官不成?你报给谁啊?报给我爸爸?还是我爸爸的下属?你觉得我爸爸会因为你王修士的一纸诉状就大义灭亲杀我以谢天下?别天真了姓王的!你当我爸为什么把你调到这个鬼地方来吗?我告诉你吧,在这里,你绝逃不出我爸爸的手掌心!我们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不然我把你这王修士变成死修士!”
罗少卿算是明白了,这王修士当年大概是和少女的爸爸不和,结果不仅没斗过对方,还被踩到了脚底下。“不过这个王修士好像挺正直的,要是他还做着主教,或许爹妈就……”想起死去的父母,罗少卿的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他不禁幻想着自己要是那些持剑卫中的一个该多好,直接手起剑落将那些狗屁修士们的狗头砍下来,然后全带回村子里祭拜那些死去的乡邻和亲人们,那该有多么解气啊!
只是……罗少卿看看自己瘦弱的手臂,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现在自己离那个想象,还是差的太远太远了!
人群外,对王修士大加奚落一番后,少女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行了!不和你废话了,这个月的赎罪粮呢?都给我拿上来!我可告诉你,上回我哥那个蠢材拿着一堆死兔子和死老鼠回去被我爹痛打了一顿,我可不像他那么好糊弄!告诉你,没点像样的东西你可别想过我这关!”
“这帮人居然要把赎罪粮全收上去!”罗少卿大吃一惊,因为从理论上讲,赎罪粮是直接归各个教堂拥有的——当然,暗地里肯定会上缴一部分,就和赋税一样,只是换了个明目罢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总要留给各地教堂一部分,才能补够平日里的开销。
虽说眼下各地教堂几乎各个都吃得脑满肠肥,不差上交给总部的那点油水。但无论如何,教堂总是要留一份口粮的,尤其是眼下这种教堂,四壁漏风、摇摇欲坠,修士们能不能供得起自己吃饭都是个未知数,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收上去所有的粮食,无异于是在置王修士他们于死地!
“这帮人……居然连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吗?”罗少卿不禁攥紧了拳头,他之前还只是痛恨萧修士他们那一小部分人,现在他已经开始对整个教会产生了仇恨,“充斥着这种人渣,禽兽的教会,怎么可能受到神的眷顾?怎么可能治理好整个帝国?!”
“阿照!抬上来!”王修士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听不出一丝感情波动。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走到大堂中央,将什么东西“噗通”一声放在了地上。
大堂里顿时陷入沉默,不过没过多长时间,少女的声音就如同利刃一般割开了刚刚几乎凝固般的空气:“姓王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连年干旱,庄稼不生。上头仍强令以十倍数量收取,我实在是无法完成。”王修士的语速很慢,但却无比坚定,“教堂里的余粮也都已经耗尽,我没有任何办法凑齐数目,是我无能,如果上头怪罪下来,就怪罪我一个人好了!”
接着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远远长于上一次,大堂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罗少卿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好,好,好……”最终,还是少女打破了沉默,她的语调瞬间从刚才的飞扬跋扈变得冰冷无比,“姓王的!你有种!你知不知道交不齐是当作异端处死的罪过?”
“悉听尊便。”王修士的语调仍没有一丝动摇。
“那你知不知道……村民们结交异端,是什么罪过?”
王修士似乎愣住了,良久,他才长叹一声说道:“莫如眉,算我求你了!有什么事情你冲着我来!滥伤无辜,你就不怕圣伯责罚你吗?”
“圣伯?”少女似乎被逗乐了,“这你就甭替我操心了!只要现在我开心了,就算死后下地狱受罪那也是死后的事情,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修士怔住了,所有人都感到事情不对劲,开始慢慢推搡着,骚动着挤作一团。但这卑微的乞怜并未讨得莫如眉的慈悲,她冷笑一声,喝道:“给我上!一个活口都别留下!”
本来还在慢慢移动的人群此时一下子炸开了锅,百十来个人你推我搡,有朝里屋跑的,有朝大门冲的,一个个都想要快点逃离这里。罗少卿被人流撞得东倒西歪,一头扑倒在地上。
他挣扎着爬起身,正看到王修士咆哮着扑向那些被坚执锐的武夫,他花白的须发在空中舞动,仿若一头垂死的狮。
持剑卫似乎没有感情似的,只是冰冷地将利刃举起,任由王修士的双拳砸在身上。那副老迈的躯体在铁甲之前犹如蝼蚁,竭尽全力也无法将巨树撼动分毫。
凄厉的白光斩下,有铜锈味的液体飞溅到罗少卿脸上。王修士的残躯如枯枝落地,再无生息。
屠杀仍在继续,旁边有一些村民拿起柴刀或者锄头试图和持剑卫搏斗,但是他们那笨重的身法和受过专业训练的持剑卫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仓皇抵挡三下两下就被对手砍翻在地。
罗少卿强撑着爬了起来,仗着身材矮小,在人群缝隙摸来摸去,找寻着武旭的身影。理智告诉他逃命要紧,但是从感情上他没办法放下这个虽然只认识了一个晚上,但也算同生共死过的同伴。
罗少卿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昨天刚刚认识的楚少辰也不知去了哪里。可以说,现在只剩这么一个人陪伴在罗少卿身边了。
一次次从尸体或垂死之人身上跨过,罗少卿突然变得极为冷静,至亲的离世给予了他沉重的打击,但是也让他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他自如地从尸体架起地空洞中爬过,利用掉在地上的铁锅和慌乱的村民挡住持剑卫的视线,一步步,一点点地,找寻着武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