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十 锔人

故事四十 锔人

“锔盆~~”悠扬慵懒的吆喝声回荡在闭塞的胡同里,远远地便望见一个瘦巴巴的老头,肩上挑着个扁担,歪歪扭扭地向前走着。走几步就停一下,好像这枯槁的身躯已经经受不住走街串巷繁累的工作一样,他停下来,喉咙里又发出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锔碗~~”终于,他找到个稍微宽敞的地方,那地方也只不过稍微宽敞一点。他倚着墙,慢慢地将吃饭的家伙放在地上,那是跟了他几十年的锔瓷工具,虽然旧得不成样子,用起来却十分顺手。他又从扁担里拿出一个小马扎坐下,这时他黝黑面庞上细密的汗珠才有几个凝结在一起,顺着干瘪的腮帮子滚下来,他赶忙用脖子上系着的半黑不白的手巾擦拭着,嘴里还不忘大声呼喊:“锔大缸~~”

喊了有一会儿,直到炽热的风将他身上的汗蒸腾殆尽,才从附近慢慢悠悠地走来几个老人,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

“你看我这能锔不?”一位大娘怀里抱着个和面的碎瓦盆,碎片在盆里叮当作响。

老头搓了搓手,将瓦盆接过来,然后将碎片在碎瓦盆上比划着,这碎片不小,还连接着一小块盆底,幸而碎片较大,锔合起来并无什么难度,只是多费些锔子罢了。

“能锔。”老头点点头,然后将一个小碗拿了出来,这小碗并无甚精致之处,惨白的碗沿还被磕掉了一小块,活像一只长了嘴的怪兽。

“一碗小米。”老头将碎盆放在地上,抬起头。

小碗顶多也就二两容量,此刻泛着光,仿若嘤嘤待哺的婴儿。

“半碗。”大娘将双臂抱在胸前,脸上满是怒色,“干什么就一碗小米,我一天也吃不了一碗小米,你这补个盆就要我们一天的口粮?再说这盆……”

“半碗也成。”老头打断了大娘的话,和这种大娘说话总是纠缠不清,索性应了便是,“半碗也成,只是大妹子,多讨半瓢水喝。”

“得嘞您补着,我给你舀水去!”大娘转怒为喜,又晃悠悠地往回走。

应付了其他几个主顾,又喝了满满半瓢凉水,老头才干起活来。

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几个小孩好奇地蹲在老头身边,瞪大了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老头熟练地给瓦盆打孔。

打孔并不容易,首先要将瓦盆用两腿夹住固定住,然后将碎缝对好,找出合理的打孔位置,规划好打多少孔,锔子和锔子之间相距几分,才能打孔。所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金刚钻打孔着实考验锔瓷匠人的功力,打得太浅,不易嵌钉;打得太深,又唯恐将盆壁钻穿,还要费时费力重新修补,幸而老头心思细腻、手艺娴熟,不消一会儿时间,孔洞已然打好。

“师傅手艺不赖嘛。”不知谁先发出声音,紧接着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这孔打得真不错,均匀、细致、对称。”

“嘿,学问不大还跩起屁文来了!”

“一看就知道是干了好多年的手艺人。”

“师傅,干了多少年了?”

“得有四十多年了吧。”老头随口回答,他头也不抬,又开始钉锔钉。锔钉一般用柔软易塑性的铜钉,握一把小锤,锤头细细的,和锔钉粗细相仿,用柔和的力气将锔钉钉入孔洞中。说来容易,做起来却甚难。费了好大工夫,锔钉才全部钉好,老头不敢怠慢,又拿出来自己秘制的腻子膏将所有的缝隙全部仔细地涂抹一遍,才长舒一口气,双手将锔好的瓦盆放到一边,然后才擦了一把汗,又开始锔起其它的盆盆罐罐来。

锔好的瓦盆好像重新换发了精气神,一个个金黄色的锔钉宛若绽开的一朵朵小花,调皮地攀附在恰似泥土一般的盆壁上。大娘将其捧在手里上下打量着,又回家灌上水试了试,终是不漏水,才心满意足地从家里拿来半碗小米递给老头,老头也不多说,将小米倒进自己细长的布袋子里,又开始工作起来。

老头就这么工作着从早晨一直到这般时分,中途只是随意地啃了几口硬馍,太阳落了下去,只留下天边那一抹血红色残阳。人们都四散去了,他掂量着粮食口袋,约么有四五斤重,这时才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欣慰的微笑。靠着墙,点上一袋烟,就这样在稍显发凉的微风中肆意地享受着烟草带来的短暂幸福。一天的工作结束了,等一下去早晨刚找的落脚的地方睡下,明天又会是繁忙的一天。

踏着黑夜,在朦胧的烟雾中,隐隐约约走过来一个人,老头看见那人在自己面前停下,耳边也传来那人的声音:“师傅,您是锔瓷的么?”

一天的劳累,让老头全然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又抽了一口烟,朝那人摆了摆手:“锔活儿,明天请早。”

那人又走近了一些,并且蹲了下来:“师傅,麻烦您了,东西着急用,帮帮忙。”

老头这时才看清,来人穿着一身黑,衣服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白色粉末,他脸色惨白,黑眼圈深得吓人,眼中冒着血丝,好像很多天都没有睡觉一般。

“帮帮忙,师傅!辛苦您了!”那人恳求着,头上还不时掉下来阵阵白色粉末,那粉末飘荡在空气中,让那人的脸显得朦胧。

“不了,不了!”老头还是拒绝了,毕竟活儿是永远都干不完了,身体却是自己的,况且自己岁数也大了,体力不容从前了,一切要从长计议。

看着那人塞过来的小半袋粮食,老头眼前一亮,他慌忙用手掂了掂,足有四五斤,而且还是大米,自己究竟有多少时日没吃过那香喷喷、油汪汪的白米饭了?

“要锔什么东西呀?带来了么?”

见老头终于改变主意,那人赶紧说着:“是个大物件,搬不过来,劳烦您跟我走一趟,我家就在附近,移步吧您嘞!”那人赶忙将老头搀起来,老头一边收拾着工具,嘴里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再有这么多,我就去!”

“行!”那人终是咬定了牙根,“您随我来吧!”

“锔个什么东西呀?”老头慢悠悠地走着,“太值钱的东西我可怕锔坏了!”

“到了您就知道了。”那人在前面带路,“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到了。”那人在一间破瓦房前停下,他推开门,让老头进去,屋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您往门边摸,有个长凳您先坐下,我去找邻居借个煤油灯。”那人说完,就走远了。

“家里连个煤油灯也没有,怕是这大米也是偷来的。”老头按了按怀里的粮食口袋,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渐渐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这时他才恍然想起那是石灰的味道。

“师傅,您先锔着,我去那屋给你拿粮食去!”那人将煤油灯放在桌子上,转身又走了出去。

“喂,小伙子,你还没跟我说锔什么呢!”老头呼喊着。

门被重重地关上,紧接着门外传来锁链碰撞的声音,看来是有人把门锁上了。

“锔人!”

老头绝望了,不论他如何用力,不论他运用何种工具,房门就是打不开,刺鼻的石灰味道让他近乎崩溃,他知道,石灰具有防腐的作用,而且他隐约看到,空旷的屋子里,不远的墙角堆着东西。

“我锔……我锔……”老头靠在门边好久,才无奈地爬起来,看来自己若是完不成工作,就别想从屋子里出去。

老头颤颤巍巍地走过去,透过昏黄的煤油灯光,他看见的是一个个裹满白色粉末的肉块,肉块上还摆着一个人头!那人的脸,老头终身难忘,惨白的脸上,黑眼圈深得吓人!

就在煤油灯被老头吓得甩到一边,即将熄灭的时候,老头分明看见人头张开了眼,鲜红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

老头倒了下去,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师傅,辛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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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骓的怪奇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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