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杀手冥羽

第二章:杀手冥羽

幽静的街巷里,能闻到先前撤离的馄饨摊子留下的香气。

齐沧独自走在黑暗中,紧紧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

他的刀窄而长,但足以斩断拇指粗的铁筋而不损分毫,因为刀刃上裹着陨铁冶炼出的秘钢,更是篆刻有玉虚宫的加持符文。

齐沧从三岁时起,便由族中长辈亲自领着浸泡药浴,六岁时便开始修习齐家绝学“断雁刀”,时至如今,齐沧自信,在整个天都城的武官中,他绝对可以跻身最顶部那一层梯队!

但是现在,这种自信却不能令他心安。

因为夜色中的天都城里,总会有某个角落里藏着危险。

而今夜,他凭着直觉,隐约感觉到危险正在向他逼近。

这条巷子很偏僻,往常他应该是没有来过。

月光如水银一般洒在地面的砖石上,但旁边建筑的阴影让他难以看清整条巷子。

朦朦胧胧,仿佛置身雾气之中。

骤然间后背僵硬起来,齐沧察觉到此时背后正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打在自己背上!

一瞬间,他仿佛被饿兽盯上。

从头顶,顺着颈椎和脊椎,一层凉气直顺而下,瞬间让脚底都感到冰冷。

但他不敢轻易转身,更不敢加速离去。

在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以静制动。

齐沧看着远方,是一处拐角,应该没有多远就会拐到大路上去。

但只是看着没有多远而已,这一小段距离,若不拼命,估计今夜都没机会闯过去。

“妈的,出门应该看黄历的。”齐沧在心里低声骂道。

生怕心底这些悄声低语被人听到一样,齐沧深呼吸一次,将杂七杂八的念头压了下去。

“是平天卫坎部齐沧齐大人吗?”背后那道冰冷视线的主人突然开口问道。

在这一句问话出现的时候,压在齐沧身上的那种恐怖且森冷的“势”,好似突然之间离开了他的身周。

齐沧终于能够转身,看见了巷子另一头阴影中的那个矮个男人。

之所以确定对方是个男人,齐沧全是从之前的问话推断出来的。

那声音虽然听着年纪不大,但绝非女子般柔婉。而且那种能够镇住他齐沧的势,绝非女人能够散发的出来。

“你们……终于找上我了。”齐沧叹了口气。

“既然是平天卫的人,这一天是迟早的。”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感情,“拔刀吧。”

“接天楼要杀人,还要给对方机会拔出武器?”

“没有一开始就跑,敬你是条汉子。”

“你为什么不先动手?你们这些杀手不是最讲究效率吗?”

“我不一样。”

从这回答之中,齐沧听到了对方的自信,仿佛今夜结局已定。

“狂妄!”

一声暴喝,齐沧猛地腰部下沉,整个人都似乎矮了一截,他已经按住了自己的刀。

当齐沧拔出刀时,他确信,除了玉虚宫的几位大人物以及平天卫的部分同僚,整个天都城里能从他手里活下来的绝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月光下,刀光更亮。

但对方并没有动。

阴影中那个矮个男人,就像个死物。

两人静默对峙,空气中只有丝丝亮光,仿佛细小的星光。

那光亮来自齐沧的刀,刀身上篆刻的隐秘符文正与空气产生微妙的反应,让一柄需要花重金打造的长刀显得更加特殊。

华丽而危险的刀光,让齐沧的自信渐渐变得浓厚。

“你会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齐沧冷冷道。

对方依旧没有动。

那种沉默与不屑,简直比刀斧加身还让人难熬。

齐沧虽然强行让自己内心镇静下来,但鬓边还是缓缓流下一滴汗水。

他的自信,在这种沉默之中,又开始渐渐退去。

夜色中起了微风,将齐沧从官帽中垂出的一丝头发吹动。

那个站在影子里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走出阴影,以稳定且舒缓的步伐,渐渐逼近齐沧。

那种闲庭信步一样的步伐,让齐沧怒意升腾。

对方那一头杂乱的发,因为低头走路,正巧遮住了脸颊。

对方竟然连看都懒得看自己,齐沧的怒意攀升到极致。

手腕一震,真元灌注刀身的刹那,符文大亮!

挥刀而出,齐沧的身躯随刀而走,迅若奔雷!

但是刀刃加身的刹那,齐沧瞬间色变。

因为刀锋根本就没有接触到肉体的触感!

一刀下去,对手直接被斩碎!

突然间头顶一声轻响,随着一片瓦片掉落在地,在瓦片摔碎的刹那,一柄短刀横在了齐沧脖颈上,顺着身形下坠的力道,斜斜砍过。

头颅坠地前的那一秒,齐沧双眼被那刀光反射的月光刺痛,他没看清对方眉眼,但能辨别出这个一刀要了自己性命的对手,年纪绝对不大。

在齐沧失去头颅的残躯倒地的同时,被其刀斩碎的那道人影彻底化成了暗黑色的羽毛,那是一缕缕的虚烟,随风散去时像是报丧的乌鸦抖落的羽毛,不详又诡秘。

死一样的寂静。

一声响指,像是刀子,割开了这份寂静。

孟濯粗且深的吸了口气,他先闭着眼让自己适应眼前的光亮,然后才睁开眼。

在他的身旁,同伴和他一样恭谨地拄着刀柄跪在台阶下。

同伴睁开眼,同样粗重的喘了口气,仿佛也被幻象里的那一刹刀光给惊到了。

孟濯打量自己身前的那柄刀,长三尺余,但刀身比之齐沧的那柄要宽寸许,没有秘钢开锋,但刀锋之锋锐料必不输齐沧的那柄刀。跟齐沧的刀一样,他这柄刀上也篆刻有玉虚宫的加持符文。但孟濯心想,即便是自己握着这样一柄刀,面对巷子中的那场暗杀,估计比齐沧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一刀……太凶险了些。

置身之处乃是一间宫殿内部华贵无双的大殿,中央是九层高台,四周环绕着黄金铸造的十二生肖,它们的头颅昂起,承接着大殿上方打开的天窗中落下来的日精月华和璀璨星光。光华闪烁间,那十二只生肖就仿佛活物一般,仿佛下一秒就会扭动头颅向着你鸣叫嘶吼。

再往外围,是一圈复一圈的蜡烛,火光直立,稳定的好似殿中没有丝毫的风。

大殿的穹顶之上,刷了漆黑的一层油墨,以银屑和宝石点缀成了漫天星辰,其中最为耀眼的,是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分峙左右,遥相呼应。随着时间的迁移,当天空黑下来时,当星河变得璀璨时,整个穹顶会以中央的天窗为轴心缓慢地旋转,让殿中之人再难辨清他们头顶的是大殿穹顶还是真实星空。

在高台正中央站立的那个女人缓缓收回了打出响指的手,随着呼吸,罩在面上的轻纱微微动了动。

一袭白衣拖地,初看素雅,但再仔细观瞧,便会发现在白衣上,其实还用比白线稍亮的珠光色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云纹之中一轮圆月若隐若现。

即便看不清女人全貌,但是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足以让人看的着迷,那种内敛的艳丽,当真是勾魂夺魄。

她的另一只手托着一个石匣,打响指的那只手原先按在石匣中那颗瞪大眼睛的头颅上。此时女人换成两只手抱住石匣,对于里面的那颗头颅,眼底只流露出淡淡的可惜。

头颅的下方是一截被斜着砍断的脖子,因为高差问题,特意在石匣底部斜着铺了一层绿豆大小的碎石。如此,才能让那颗头颅保持着稳定。

“用刀的技巧未必有多高,但是魇术已算登堂入室。巧借天时地利,以及利用了齐沧的自负和焦躁,让这场暗杀顺利的不像个样子。接天楼的人,即便年纪不大,也很厉害啊……”女人的声音冷漠如山巅雪,“你们都看清了么?”

“属下无能,依旧看不清他的相貌。”孟濯和他的同伴齐声回答。

“这也不怪你们,让你们看这一场幻象,只是先熟悉一下他的手段罢了。玉虚宫的探魂术,虽说可以知晓人心之中最隐私的秘密,也可以读取刚死之人的记忆,但可惜的是接天楼的杀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总是避讳露出真实的面容,也会在杀人时动用充满迷惑意味的魇术。正因为他们早就提防着探魂术,所以才这般难对付,这帮见不得光的老鼠!”女人冷冷地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接天楼的人既然露头了,就得想办法解决他们!‘冥羽’,那个最近在天都城里声名鹊起的杀手,我希望能尽快看见他落网。天都城里关于他的故事已经流传得太广,时间一长,恐怕老百姓们会将其妖魔化,顺带着平天卫和玉虚宫的名声与威严都会受到连累。如此下去可不行,我希望平天卫能够拿出行动来。”

“是!”高台下的两个人齐声回答。

出了大殿,重新走到阳光下,孟濯深深吸了口气。明明还是白天,但在那座大殿之中,因为那漆黑的穹顶,总让人觉得已然是黑夜。月阴大人说接天楼的杀手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但貌似玉虚宫的人也不怎么喜欢日光。孟濯赶紧摇了摇头,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抛之脑后。

他身边的同伴摸出手帕擦了擦汗,方才那般紧张的气氛中,人会连冷汗都流不出来,这时候放松下来,汗水才抢着涌出。

“我以为方浩你能胜过我,没想到也这般没出息。”孟濯笑着也擦了两把汗。

“我在平天卫的资历怎么比得过部首你呢?初次进入玉虚宫正殿,能忍住不出丑已经很厉害了。”坎部副部首方浩微笑着回应。

方浩是一个瘦高的青年,大约二十四五岁,瘦削的面颊乍看起来说不上漂亮,可是一笑起来,却让他显得有些格外的阳光。

孟濯和方浩同属平天卫坎部,但孟濯是坎部部首,比之新近提拔至坎部副部首的方浩资历还要老一些。孟濯并不很清楚这位同僚的过去,只是隐约听说方浩来自兖州的碧涛城,以前是个低阶的小军官,曾经随着军队辗转过很多的地方。

方浩虽然加入平天卫的时间不及孟濯,但是能够得到国师亲睐,将其拔擢为坎部副部首,单凭这一点,就令出身贵族的孟濯都不敢轻视。

两人都算年轻,整个平天卫的人似乎年纪超过四十的都没几个,也许年轻的朝气,是目前龙夏最为需要的一种力量。

天都城里只有方浩跟他走的最近,久而久之,孟濯倒变得再也不在乎所谓出身一事了。

与人相交,重的是感情而不是身份。

“当时月阴大人是否看了我们一眼?”方浩犹豫道。

“不错。”孟濯点头,“虽然月阴大人始终用轻纱蒙面,但当她伸手按住齐沧的头颅时,我看见她微微抬了一下头,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她的目光穿透轻纱和我对了一下,然后瞬间我就觉得自己走在那条巷子里了,接下来便是借助齐沧的视线,看了一段其生前的影像。”

“真是比梦魇还可怕……那种无能为力坐视悲剧发生的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了。”方浩这么说着,微微哆嗦了一下。

“这就是玉虚宫探魂之术的厉害了。月阴大人读出了齐沧死前的记忆,再以幻术施加给我们。也许正因为掌握了这等秘术,玉虚宫才能掌控着整个天下的秘密吧?”孟濯叹了口气,“国师坐下地位最高崇的‘二仪’之一月阴大人,亲自施术读取头颅里的记忆给我们看,这是一种荣耀,也是莫大压力。如果不抓住这个‘冥羽’,我们的回复不会令国师满意的。”

“嗯。就算不为了国师,齐沧是我们坎部的人,也应该为其报仇!”方浩狠声道。

平天卫八部,坎部之中有三个最为优秀的武官,孟濯、方浩和齐沧。

而如今,坎部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失去了一名优秀的同僚,这怎能让人不恨?

“是啊,齐沧的仇,一定得报!”孟濯随之应道。

两人说这话,已经走到了玉虚宫大敞的门下。

门檐外,恭敬的立着两排玉虚宫年轻信徒。

玉虚宫的年轻信徒们穿不得白色,只能穿次一等的青色道袍,但即便如此,当他们站在一起时,那身样式简单的道袍,也显出了不得的尊贵。

他们的脸白得几乎看不到血色,神情淡漠的如出一辙,一眼看去都分不出谁是谁来。

进了玉虚宫,他们已经舍弃了自我,只剩下心中永恒不变的信仰——国师大人。

他们一起躬身表示了对两位平天卫武官的送行,很恭敬,但也很疏远,这种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走出几米之后,孟濯转身回头貌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门内漫长的石道。

这条路在日光下一直延伸进去,仿佛通向的不是那座浩大光明的玉虚宫正殿,而是通向了一个极其幽深晦暗的所在。

来时路,去时路,刹那间在记忆中变得恍惚,孟濯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如何走过去又如何走回来的了。

孟濯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拉了拉方浩的衣袖,强忍着胸口处的不适感一起走出了玉虚宫。

“部首也注意到了么?那条路有问题。”

方浩站在街上,迎面有热浪和尘土的气息,呼吸着人间的真实的空气,他这才觉得自己尚且还活在人间。

“是的,我进去的时候特意估算了距离,走了大概五百七十三步。但是我回来时才惊觉距离变了!看起来明明是相同的一段路,回来时我却走了七百二十一步。这之间差出来的一百来步啊!”

“部首莫非也是第一次来?”

“是啊,若非此次冥羽杀的是我坎部之人,估计我也没机会来玉虚宫一趟。”

“若是可以,真不想走这一趟,真是不好的回忆。”方浩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

“也许再走一次,又不是七百二十一步了,是一千步,或者一万步……我听说玉虚宫掌握着非常独特的阵法,施展开来,可以让人永远迷失在阵中,也可以瞬间天翻地覆拔寨屠城。”孟濯淡淡说着,眼中却透露出一丝敬畏。

“修行人,总是比武官们花样多一些。”方浩低声说。

“这话说的可就有些自贬了,真论起来,还是武官们来的更直接些,刀刀见血,才叫热血!”孟濯笑道,“今晚有空一起饮酒么?商量一下该如何对付那个‘冥羽’。能在天都城藏了这么久,要缉捕他可不容易,咱们得好好想办法啊。”

“好。”

“那就去如梦阁,说不定能赶上锦瑟姑娘有空。”孟濯看着天边即将落下的那轮红日,叹了口气,“可惜齐沧再没机会听其唱曲了,当初他可是说要掏空家底让锦瑟从良的。”

“有咱们照拂着,谁敢欺负齐沧的遗孀?”

“可不能这么说啊,锦瑟姑娘……可并非齐沧或者你我能够占有的,若得机会,远观即可。”

“一个低贱的妓……”

方浩还没说完,孟濯已经转头死死盯住了他的双眼。

方浩咳嗽了一声,想到了那位锦瑟姑娘的恩客当中,身份最为特殊的那位存在,连忙摆摆手道:“算我失言,我先回家换套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

方浩远去,孟濯这才放松了表情,瞟了眼玉虚宫,也向着自己的府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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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天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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