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将相册闭合,沉重叹息。

那绚丽的夕阳将橙红染遍大地,荒原尽头的风涂抹大块大块的色彩,洗练了低伏的青草,破旧的旅社与我,世界是一种极致的美。

我感受这心跳颤栗,情不自禁地,笑着哭起来。

老板看着我,茫然中带着关切。他的身形我早已看不真切,影影绰绰,似曾相识。可我的记忆呢?空白与空白之间隔着空白,映不出任何颜色,也触摸不了一切事物。

夕阳缓缓下沉着,肃穆庄严。真美啊,似要把自己托付给世界似的,仿佛坠落便不再出生,于是将最后的生命留给大地,由一个世界传给另一个世界。

“好美的落日,好像不是真的一样。”老板见我凝望夕阳,便开口道。

“好美的世界啊!”

我笑着和老板告别,一人走向落日的荒原,举目再无人烟。每一口呼吸都令我喜悦,每一声心跳都铿锵有力。我已再无遗憾,那男人的身世我已了解,此处已不值得停留。

所谓人类,很奇怪不是么?冷漠着他人又温暖着他人,心怀着绝望又想着那希望;顺从着命运又暴虐的反抗;无尽的堕落又挣扎着活着。他们不是野兽,也不是天使;不做暴君,也成不了圣贤。我们在平凡与现实中磨灭棱角,在无意识中路过人间,是世上最简单最复杂的——世人啊!

我在这自我构筑的囚笼中还要彷徨多久?这鲜活的生命还要迷茫多久?我看世人密密麻麻,摩肩接踵地在无数道路上前行,开辟,渐行渐远,而我在原地踏步不前。我去横冲直撞,在自己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却在南墙鲜血淋漓,在黄河中挣扎淹没,这难道不是很可笑吗?这难道不就是割裂的我吗?这难道不就是如我般人类的终响吗?我终归是理想的现实主义者啊,他们叫嚣着生的光荣,讴歌人的光荣,我却偏要伙同加缪,大喊人生本无意义,所以更值得一过!我感受着脉搏,能清晰知道的便有:我在此刻存在!我来人间一趟,并非想要追逐所谓的幻光,而只是想看看太阳啊!这世界如此美好,这我自幼生活的世界,是如此理想。我看那真实与理想并非对立,那真实与理想共存,这便是我爱的世界,即便它充满污浊。

我缓缓站定,在一处松软的土堆旁挖掘,直至又橙红的光泽闪耀余晖。

那是一张照片,衰老佝偻的男人静静坐在荒原上,背对着光芒,影子拉长。在镜头前面,一个男人早生华发,面色苍白,眼瞳中燃烧着烈焰,那是渴望。

可这真实,我既已知晓,又何必被人打扰?我仍活在这真实中,我将带着躯壳返回,我早已明白,世人与我何关?我生来便是人类,拥有着每个人都有的人性。我们都可以在深渊中亮起白昼,照耀黑暗。

我不自觉笑出声,低声哼出一首异国的旋律。

“死にたいなんて言うなよ

(别说什么想死的话)

諦めないで生きろよ

(不要放弃活下去吧)

そんな歌が正しいなんて

(那样的歌才是正确的)

馬鹿げてるよな

(真是愚蠢啊)

実際自分は死んでもよくて

(实际上就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周りが死んだら悲しくて

(若周围有人死了却会悲伤)

それが嫌だからっていうエゴなんです

(我讨厌那样自私的想法)

他人が生きてもどうでもよくて

(只要别人还活着怎样都无所谓)

誰かを嫌うこともファッションで

(讨厌某人也是种时髦)

それでも平和に生きよう

(即便如此还是说着平稳地生活下去吧)

なんて素敵なことでしょう

(多么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啊)

画面の先では誰かが死んで

(画面里有人死了)

それを嘆いて誰かが歌って

(有人叹息着唱起哀歌)

それに感化された少年が

(被曲子感化的少年)

ナイフを持って走った

(拿着刀子跑走了)

僕らは命に嫌われている

(我们被生命厌恶着)

価値観もエゴも押し付けて

(价值观也好自私也罢被这些想法所驱使着)

いつも誰かを殺したい歌を

(总是简单地用电波)

簡単に電波で流した

(播放着想要杀了谁的歌)

僕らは命に嫌われている

(我们被生命厌恶着)

軽々しく死にたいだとか

(轻易地说出想要去死这种话)

軽々しく命を見てる

(如此轻贱生命的我们)

僕らは命に嫌われている

被生命厌恶着。

-”

远方传来旅店老板的呼喊,可我已不顾。在这绝美的夕阳下,在这片意识的荒原中心,我迎风大笑,满头黑发随风飘扬。

灵魂的叶子长在躯壳之树上,随时间枯老脱落。但来年必有新叶生长,生生不息,永恒至死。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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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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