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记 季先生
碰到季先生的时候,我才刚开门,所以店里还没来人。
我开门一向挺早的,照理别人都还在吃早餐,一般没有人会来我的彩票小店买彩票。
可是他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季先生来的时候,上身是一件脏得看不出原本颜sè的衬衫,下面则是一件七分裤,原本的灰sè已经有些偏黑了。
他的脸上也脏脏的,接近黑sè的瞳孔反而是最明亮的,胡子看来也很久没修了,头发更是乱糟糟的,夹着白的夹着灰的。
但店不赶客,我还是在跟他打了个招呼:“先生你好,要买彩票吗?”
他用黑不溜秋的手挠了挠头,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成,给我来一张吧。”
我走回桌台,随口问他:“先生贵姓啊?要什么号码啊?”
他仍旧笑着:“我姓季,号码,你随便给我来就行了,我这十块钱,全买了。”说着递给我一张破破烂烂的十块。
我说:“行,我给你五组机选的号码。”我接过十块钱,拿了一张彩票给他。
他接过去,看也不看就塞进了裤子的口袋里,接着就坐在我那张平时给那些专业彩民准备的凳子,晚上给自己睡觉的折叠床上,上面的坐垫还是我晚上用的被子呢,不过老有人坐上面,多个人坐我也不介意,不过奇怪的是他却不看墙上贴着的走势图。
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位姓季的先生,机选号码看都不看这就不像业余的,坐在走势图面前瞄都不瞄不像专业的,我还真奇怪他来我的店里是做什么的。
他就坐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渐渐的人来人往,我的店慢慢热闹了起来,有人在讨论最近彩票的走势,时不时过来我这里买张彩票,我也忽略了一旁的季先生。
太阳从东已经走到西边了,我的店里人又开始减少,研究了许久的老彩民们过来我这边买了彩票也就一一离开了我的小店,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了季先生身上,他在我的店里坐了一整天了,也没见他出去吃饭,也没有跟我借个厕所。这又让我好奇了起来。
正是晚饭的时间了,我整理好着装,过去对他说:“季先生,该吃晚饭了,我店里也没什么人了,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吃一顿?”
季先生很快便回答了:“好啊,正好我肚子也饿了。”显然他并没有在想什么事,让我对他坐我店里坐了一天的行为更加好奇了。
我关了店面,跟他一道去了我常去的一家小饭店。
我点了几个小菜,还拿了两瓶酒,他却没有点菜。
我倒上一杯酒递给他,问:“季先生喝酒吗?”
季先生笑了:“可以喝点。”
我记得我和他喝了好多,一点都不像才见面不到一天的陌生人,不知怎的,我竟然对他有格外亲切的感觉。
第二天我门开的很迟,还是杨东飞敲门把我叫醒的,跟他一起来的自然还有杨东天,而季先生竟然也在其中。
说实话我很惊讶:“天哥,飞哥,怎么你们也认识季先生?”
杨东飞笑着说:“不是,我今早上班看你没开门,就知道你又宿醉,所以中午跟我哥带点饭菜跟你一起吃,来了你门前看到这位季先生坐你门口,问了下才知道他是来找你的,又不好意思开门,我就越俎代庖敲一下门咯。”
我一眼瞥到他手里提着的几个塑料袋,脸上装着媚笑:“唉哟我的好天哥,好飞哥诶,真是体谅小弟我,快进来快进来。”又跟季先生说:“季先生,他们是我天哥杨东天,飞哥杨东飞,你也进来一起吃吧。”
季先生露出他标志xìng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天哥,飞哥,我姓季。叫我一声小季就好。”
我和杨家兄弟都吓了一大跳,毕竟他看起来可比杨东天都还要大上那么几分。
季先生又笑:“我知道我看起来年纪挺大的,其实我今年才二十八岁,也就比小汉大那么几岁吧。”
我和杨家兄弟是同时喊出来的:“什么!”
四个人挤在我的小内室就显得稍微有点挤了,我那张桌子四四方方的,一面只能坐一个人。今天杨东飞带来的饭菜不少,多了季先生一个人也算是足够了,除了我之外其他三个人都不怎么在饭桌上说话,所以这顿饭也吃得很沉默。
吃完饭杨家兄弟因为都有工作就先走了,季先生却又坐在了我的长椅上,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他讨厌,也不知道为什么。
季先生这个人很特别,我不由自主的想要去了解他,去跟他聊天。
这是很奇怪的,因为我的店里来过许许多多的人,有奇怪的,有不奇怪的,但就算比季先生奇怪得多的,我都不会去问,最多也就是心里想,绝对不会去做。
但是,我却坐到了季先生旁边,可能是我真的觉得他很亲切吧。
我问他:“季先生,能冒昧问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季先生他又笑了:“其实我没有名字,呵呵,比我小的都会叫我季先生,比我大的我都会叫他们叫我小季。”
我皱起了眉头,说实话理xìng上我绝对不可能相信他的说辞,可是偏偏我觉得他没有骗我。
季先生挑起了眉毛,这下看起来确实有点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感觉了,说:“你可能觉得我没说实话,不过我确实没有名字,我懂事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了,我姓季也是我自己取的,我觉得我都不记住自己,就没有人记得我了,呵呵。”
季先生懂事那年,是他六岁的时候,他说他记忆最深处,他就站在巷口,一个很破旧的巷口,小巷里面是垃圾,附近有一半的生活垃圾,都被扔到这边,而他,则是在找他的食物。在别人的垃圾中寻找他的食物,在我听到的时候,是不能想象这种场景的,毕竟我没有经历过,我只能想象,而想象是一定不能真正了解经历的,所以我没有说话,我仍然在听。
季先生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自小就穷的人,多半都属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想要有一天麻雀能飞上枝头成为凤凰,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安安分分,只想要在世界上活下去,只有生存,没有生活,他却不一样,他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他只是想要他能被人记住,他只是想要他能在世界上有他自己的印记。
他的钱从来不多,他吃的都是垃圾中来的,他穿的也是别人不需要的,他住的是帐篷,而且也是从垃圾桶里淘出来的,但他从来没因此患过肠胃病,身上从来也没有体臭,他从来也没有愧于说出自己住的吃的穿的都是从垃圾里拿出来的,这在他看来都是无所谓的,只因季先生觉得这一切都不会影响到他,他的存在,本来就是只建立在本身上的,与其他外带的完全没有关系。
本来他这样的人,在我的眼里,是存在心理疾病的,这样的人,太在意自己的存在,往往会变得自我主义为中心。
可是季先生改变了我的看法,当他笑着告诉我他想要别人能记住他的时候,我很替他高兴,显然,他已经做到了这一点,起码我已经很深刻的记住他了,作为我的朋友。
季先生又告诉我,他走过很多很多地方,用他买来的行李箱,装着他捡来的帐篷和一些衣服,用脚走遍城市,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足迹,每一个角落都有人知道“季先生”,记得“季先生”。
他总是在走动,从不拒绝吃朋友给予的食物,从山珍海味到讨来的饭菜,从不拒绝朋友同住的邀请,从来力所能及地帮助朋友们,问心无愧的接受朋友的谢礼。
季先生身上的钱总在增长,等到钱足够车票的时候,他就会离开这个城市,到下一个城市去。
季先生说了一句话,真的让我觉得很开心,他告诉我,他的钱除了车票和那个跟他用第一笔钱买来纪念的行李箱外,只买了我的一张彩票,他没有拿来兑奖,而是一直放在他的裤兜里,因为哪怕这张彩票中了五百万对他也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他对他的生活很满意。
后来我又问了杨家兄弟关于季先生。
结果让我很是欣喜,因为当我刚提到“季”这个字的时候,他们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小季”,虽然他们只见过他一次。
杨东飞对他这个人的描述让我很是认同,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很牢。
“小季他的外观确实很让人印象深刻,但是他的感觉完全掩盖了他外观上的醒目。”
而杨东天说的就直白很多了,当然我也还记得。
“小季他就像我的兄弟一样。”他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杨东飞,杨东飞竟然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我跟季先生说杨家兄弟对他的评价的时候,他又露出了他标志xìng的笑容,白白的牙齿露出来,有些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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