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微光

第5章 微光

此时的方跃只有微弱的意识仅存。他死死捏着火把,颤声说:“老伯……我捏着火把,他跑不了……你杀死他前,我的魂……是不会被他抢走的……”

老者见状大惊失色,飞身冲向黑影。那黑影单手扯着方跃背后的魂,另一只手化作长刀,反身一剪便弄熄了方跃手中的火把。整个山洞顿时陷入黑暗,就只有方跃的魂像风中残烛般闪着淡黄的微光。老者本就失血颇多,只是一直吊着一口气在战斗,见此情景,一时情急乱了方寸,竟被那黑影单手持刀压制落了下风。

黑影刀刀致命,直取老者要害。倏地刀锋一转,竟是刺进了老者腿部之前的伤口处!黑影手腕一拧将长刀抽回,顿时鲜血飞溅。老者疼痛难当单膝跪地,只凭着本能举刀格挡,堪堪接下了黑影跟上的致命一击。

而此时另一面的方跃更是痛苦难当,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寒冷蔓延在身体里,每一寸骨髓都如针刺如刮削。无论方跃如何努力对抗最终都无力地发现,意识仿佛坠入无边的黑暗,被包裹、被侵蚀。自己就像孤身对着汪洋大海在徒劳地挥拳,所有的战意面对那咆哮惊涛似乎是那么微不足道。就在他自己都感觉最后的一丝理智快要消失的时候,脑海里,似乎从记忆最深处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若隐若现,起初方跃还听得不真切,但很快他就想起了——那是母亲的声音!

“燃烧吧……如果觉得冷、觉得黑,就燃烧吧……”

方跃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每一次危急关头,每一次存亡之际的画面,走马灯般的浮现在眼前。自己血液沸腾的感觉,身体、感官能够突破极限的原因……原来,一直都是母亲留给自己的,那闪着微光的魂,那燃烧灵魂扫清黑暗的能力!

此时的老者由于失血力竭,已经面色惨白目光涣散。为救方跃已经又中了黑影几刀,胸前的几处伤口都在汩汩涌血。就在黑影准备给他最后一击的时候,突然发现抓着方跃魂的另一只手传来灼烧般的感觉。

回头再看那少年,脸上已全然没了之前的痛苦之色,只有坚毅果决的气概充斥全身。没等黑影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方跃浑身肌肉紧绷微微颤抖,如劲松苍柏挺立其间。突然方跃仰天长啸,那原本泛着微光的魂由淡黄转为橘红,继而变亮变热,变成刺眼的白光!那强光照着黑影如万箭穿心般痛苦,他慌乱之下缩了手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已被那白光层层笼罩。地上的尸体,身旁的老者,每个身体的胸前竟发着和方跃灵魂一样的白光!整个山洞宛如白昼!

方跃缓缓转身,紧握着拳头。黑影绝望中举起长刀扑向方跃,却被老者抢步上前一刀斩断了手臂。方跃疾冲了两步高高跃起,捏紧的右拳已然完全成了光的形状,如天际的一颗炫目流星砸向黑影!盛放的白光下,黑影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被击中的胸口开始龟裂,破碎,分崩离析。直至自己残存的意识也随着白光里最后一丝黑色的消失,一同灰飞烟灭。

……

方跃恢复意识时,天已大亮了。他躺在山洞一侧的空地上,察觉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细心包扎过,猛地想起老者的安危。方跃急忙起身,却感觉浑身上下虚脱一般使不上力气,差点摔了一跤。

“孩子,你醒了……咳咳……”不远处角落里传来老者虚弱的声音,方跃急忙爬过去查看老者的伤势。老者却抬手制止了他,只盯着他的脸端详了半晌,喃喃道:“像,确实是像……”

见方跃满脸困惑,

老者正了正身子,靠墙坐着,问道:“你可知刚才你打败的妖怪,是什么来头么。”

方跃摇摇头,说:“我以为那些神魔鬼怪,都只是些传说故事。从没想过真的有如此恐怖的妖怪。”

老者伸手想拍拍方跃,却只举到一半便作罢了。现在的他稍作移动便会拉扯着浑身的伤口钻心剧痛,“说他是妖怪倒也不尽然,不过无所谓了。上古的天神也好,恶魔的爪牙也罢,总归他们和人类不能共活,善恶之辩似乎也没甚必要了。”老者喘了口气,接着说道:“老朽名叫百里国襄,自玄夏王朝一统天下之后,百里家便世代辅佐天子,到我这里已经有三百余代了。”

“这近千年来,四海安定,天下燮和。倒不是因为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多大的才能,更不是张嘴就来的国运悠长洪福齐天这类的漂亮话。这千年和平,真的是全靠皇室吕氏一族由血肉之躯压制了神魔才换来的。”

“如今千年之期已至,时移世易封印松动。这些混沌的爪牙,一个接一个的从深渊中苏醒。长夜、深海、迷雾、乌云、曜石、死亡……还有我们今天杀死的阴影,这些洪荒之初诞生的力量,每一个都有弹指间灭掉一国的实力。而他们如今处心积虑返回人间,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整个世界再重新拉回无光的黑暗时代。”

方跃一时间听到这么些话,完全理不清头绪,只盼老者是说些故事作玩笑话。可老人面色凝重,每句话都坚定的望着方跃,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一切。

“这些事,倒是也不必与你细说。也许从出生起,你的命运便和这天下绑在一起了。总有一天你会知晓一切,只盼那时,你能别像老夫这般力不从心,负人所托……”说到此处,老者面露凄苦,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拉住方跃的手,眉头紧皱仿佛已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小兄弟,你叫方跃是吧。”方跃点点头,他知道老者接下来要说的事一定非常重要。“我此前答应了别人一件事,但如今命在旦夕恐怕是无法完成了。此事关乎天下兴亡,此刻老夫却只能拜托于你了!”言至此处百里国襄便要对着方跃拜下,方跃赶忙拦住。

“老前辈万万不可,您说便是!原本也是为了救我们下山才让您身负重伤的,莫说一件事,千万件事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老者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好孩子……好孩子……从这里,一直往东,过了花津河就是祁国境内了,在祁国都城含章以北三百里有片荒漠,荒漠中心有座高耸入云的黑塔。我想求你带着这柄黑刀去到塔底,在那里会有一个赤色瞳孔的少年等你,你将这刀交由他手便可。”

方跃点点头,朗声答应道:“这事并不甚难,我一路小心谨慎低调行事,一定将这刀送到!”

老人面露欣慰之色,缓缓说道:“这刀名叫‘魂切’,不单削铁如泥,还能夺人魂魄。就连使用者的魂都会被它吸掉,若是魂的力量不强往往会被反噬,说是一柄妖刀也不为过。不到万不得已你切莫使用这刀,一路上也尽量不要外露,免得多生事端。”

见方跃郑重点头表示明白,老人又说:“我虽一把年纪了,却也并无亲故。等会儿我死了,你就捏了我的魂化为己用,然后将我埋在这山里便是。”见方跃已是眼泪涟涟,老人轻抚着他的额头:“你那燃魂之力用起来是直接把魂作为燃料的,损耗颇大,用的时候自己要多些小心。老夫征战一生,魂力上也算有些积攒,就当报了你母亲的恩吧……”

听到此处,方跃先是一愣。还没等他追问母亲的事,却发现老人眉眼低垂,已经溘然长逝了……

老人身前,竟悬浮着碗口大的一团白魂,像是燃着无温的火焰,泛着微光。方跃这么些年在战场见过最大的魂也不过拳头大小,不禁惊叹于老者的实力。他含着泪轻触老者的魂,回想着短短一夜的战斗二人却结下了忘年之交般的战斗情谊,那种互相信任的默契是方跃以前从未体会过的。谁又能料到,一切已如过眼云烟,转眼间方跃便又成了孤身一人。

方跃吸收了老者的魂,只觉的强大的力量充斥全身。甚至头晕目眩了半刻钟才重新适应了身体。他按照老人的遗愿,将他埋葬在山间一颗古树下面。寻了黑刀背负在鞘里便下山去了。

回到沙城已是傍晚时分,方跃刚进了城门便看到四处张贴了榜文。方跃自小就没见过父亲,和母亲也是聚少离多。没人教过他识字,他也就不甚关心榜文上写了些什么。只听得来往的行人在聊说北唐国又要修缮长城,似乎每户要出一个男丁去服徭役。路人纷纷感叹宁为盛世狗,不为乱世人。方跃听了不禁苦笑,心道我和啵唧同吃同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么看来我们倒像是乱世狗一样惨上加惨了。

想到啵唧,方跃不由得鼻子一酸。若是除去刚认识不久便已离世的百里国襄老前辈,啵唧算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了。方跃总听人说入土为安,就想把啵唧也找个地方埋了,可是如今它尸骨无存,埋都没得埋。既然不能入土,也就不能为安了吧。想到这里,方跃不禁潸然泪下。

方跃回到自己的小窝棚,看到只有他和啵唧的饭碗静静地放在原本的地方。方跃默默的抱着啵唧的那个小碗,一动不动坐了很久,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方跃便去了城郊的小土山,在母亲的坟堆旁挖了个小坑,将啵唧的饭碗埋了进去。这饭碗是啵唧唯一的遗物,回想起在肚子饿的时候自己也常常在这个碗里和啵唧抢食吃,方跃不禁又红了眼眶。

在啵唧的坟前坐了一会儿,方跃又在母亲的墓旁跪下,低声嘟囔着些含混不清的话。方跃想不明白很多事,有很多话想询问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为什么抛下他们母子?母亲为什么从生下他便在外奔波忙碌,明明每次相聚都能感受到母亲炽热的爱意,为什么却不能多留下几天?明明家境贫寒,又怎么会有恩于百里国襄这样的大人物?燃魂之力又是什么?百里老前辈说的那些神魔传说都是真的吗?

方跃的脑海中有太多的问题,但他自己知道,母亲没办法回应他,这些谜题只能靠自己一一解开了。他起身本想找几块石头刻写些碑文,可自己并不会写那么些字,也就作罢了。

快到午时,方跃回了城里,他本想和李铁匠道个别就上路前往含章城。此去路途遥远,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李铁匠平日对自己颇为关照,理应去郑重道声谢谢。走在自己熟悉的街市上,他又想起自昨日回来之后也没听到俊哥他们的消息,不知他和柳家兄弟伤势如何了,若是能偶遇一番也是好的。这些年虽然他们总是喜欢找自己麻烦,但经历过那一夜,大家总归是一起经历了生死的人,也不知这算不算别人口中所说的过命的交情。

想起那夜的事,方跃不由得后怕,短短几个时辰就在鬼门关走了几遭。其中的险象环生就算讲给别人也没谁会信,不过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讲故事的朋友,倒也不用为此烦恼。想到这里,方跃又想起了啵唧,只摇摇头,长叹一声埋首向李铁匠的铺子走去。

一路上方跃见不少拖家带口收拾行李准备出城的人家,听他们叫嚷着“离国的千胜将军要取这沙城,再不跑便没机会了。”方跃也没多想。最近几个月各式各样的真假情报漫天乱飞,若真是每条都信,这天下怕是没地方可待了。

一路行至东市路口,方跃忽然听到前方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走近一瞧只叫他又惊又怒,原来又是狮子楼那帮人在闹事。

为首的是一个黑脸大汉,正单手擒着个渔民打扮的中年男子从屋里拖到街上。那渔民被打的奄奄一息,只有他妻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昨天我们不是交过钱了么,怎么又来拿人。这一家老小都指着我男人这点鱼获生活,拉他去修长城,是要逼死我们吗?”

“昨天是昨天的价格,到今天,这能跑的人都跑了,物以稀为贵,价钱自然是要涨了些嘛。我们只是要你补齐差价,公平公正,可莫说些要死要活的话。”这声音让方跃听了只想干呕,黑脸大汉身后说话的,正是那笑面疤脸、口蜜腹剑的黄元吉。原来自北唐国下诏修缮长城以来,从都城到地方层层派发徭役份额。派到沙城时,官府既为了捞钱,又为了省事,就把拉壮丁收人头的活交给了狮子楼这种地方势力。每家每户要么出人要么出钱,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总归是雁过拔毛不能空手而归的。

如今北方蛮族时不时越过边境烧杀抢掠,离国骑兵更是来去如风在北唐国西北部如同在自家花园。人人都知道现在去修长城那是九死一生,所以不管怎样都会凑些钱财交给上面。如此一来,狮子楼这群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们一日一价几乎涨到了天上去,百姓叫苦连天却也没什么办法。

“我这边公务繁忙,倒也没时间和你们闲扯。若是补不齐银两,我们拿了人也好交差。至于您这一家老小的生计嘛……我看娘子也颇有几分姿色,到时候来狮子楼提我名字。自然有好活计能保你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哈哈哈……”黄元吉得意洋洋差人拿了那渔夫,便转身要走。谁知迎面正撞上了怒目而视的方跃。

“哟,这不巧了么。这两天没见我们方少侠,可又做了些大生意吗?”黄元吉一如既往满脸假笑的说道。

“我从来也不曾做什么生意。”方跃咬着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那黄元吉听了反倒高兴了起来:“唉,那就不太妙了,朝廷发了诏书,每户都要出一个男丁去修缮西段的长城。据我所知你家就你一个男丁了吧。”原来自从狮子楼一伙人接到这肥差,便打好了自己的算盘。从百姓那里收上来的钱财,自是和官府二八分了。但朝廷要的修长城的人怎么办呢,便是方跃这种浪迹街头无户无籍的游民去充些人头了。

黄元吉也没多废话,只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便低头在本子上记录起来,一边勾画一边说道:“方少侠即是没钱付这徭役税,便和我们走吧。修建长城抵御外敌,是光宗耀祖的英雄事迹。少侠有福了!”说着两名黑衣汉子便上前准备捉拿方跃。

黄元吉只顾查阅着账本,听到自己手下和方跃打斗的声音也懒得抬头看上一眼。只听着叫骂声不绝于耳,料想今日这小叫花活该吃些苦头了。突然嘭嘭两声,两团黑影滚至他的脚边,他斜眼一看直惊得笔也掉在地上。

两个手下被打的鼻青脸肿伏在自己的脚边,再抬眼望去,方跃背负一柄长刀凝立街头,竟是赤手空拳将两个壮汉打飞了出来。

黄元吉心里惊诧不已,嘴上却强装镇定:“方跃!你小子别不识好歹。这是国主下的诏命,你敢不从的吗?你现在束手就擒,还能少吃些苦头,若是再这样负隅顽抗,休怪老爷不讲情面了!”

说话间,方跃已缓步上前,站在了黄元吉面前。方跃此时只是个半大小子,看着比黄元吉低了一头有余,可此时他那逼人的气势却像是压着黄元吉直不起腰身。

方跃没有说话,只是满眼的怒火直勾勾盯着黄元吉那张布满刀疤可憎可怖的脸。

“敬酒不吃吃罚酒!”也许是被盯的毛了,也许是为了在手下面前找回些面子。黄元吉大骂一声,挥手便是使了十成的力一个巴掌向方跃扇去!

啪的一声,只见黄元吉表情由惊愕转为愤怒,又由愤怒转为恐惧。他挥出的那一掌竟被方跃凌空抓住,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您对我说,答应别人的,就要做到。啵唧死前的那个早晨我答应过他……”

方跃跨步收腰,一手抓着黄元吉的手腕,一手拉在身侧握成拳头。捏紧的拳头止不住的颤抖,直到沿街众人都以为是错觉一般的,看到那拳头上似乎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我答应了啵唧,那天以后就要做自由的人,要过上好日子。我得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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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渊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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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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