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启程
拳风呼呼作响,颇有开碑裂石之势。顿时将那黄元吉打得飞了出去,直撞的几丈外的土墙摇摇欲坠他在停了下来。只见那黄元吉口中鲜血吐了一地,颤颤巍巍伸手从怀中掏出件什么事物。众人仔细一瞧,竟是一片被打到扭曲的精铁护心镜。
看着那巴掌厚的铁板被方跃一拳打成这幅模样,黄元吉不禁冷汗涟涟。心想若非运气好靠这甲片挡了一击,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当下便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方少侠!大英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往日的交情上可饶我这一条狗命吧!”
这黄元吉也不知是公务繁忙全然忘了和方跃之间的过往,还是贪生怕死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这“往日交情”“狗命”这些词从嘴里蹦出来,却实在是给方跃的怒火又添了把柴。
眼见方跃第二拳又要打过来,黄元吉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兴奋大喊:“方少侠!莫冲动!我这里有你母亲的一封遗书,这些年一直忘了交给你!”
此话一出果然有用,趁着方跃迟疑之际,黄元吉又接着说道:“您母亲生前和狮子楼颇有些交情,留了一封书信让我转交于你。但是您瞧我这记性,这些年忙里忙外的,却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少废话,信呢?”方跃实在是受不了那一张谄媚的疤脸,打断道。
黄元吉见那信件确实能保得一条性命,忙说:“这么重要的信我哪能随身携带呢。方少侠,三日后我在狮子楼开局设宴,一面是郑重把信交付与你,一面也为今日的冒犯向您赔礼谢罪。”
方跃本不想和他们这些人有什么牵扯,举拳怒道:“我还有要事在身,不吃你的饭,你现在就去取信!”
“别打别打!信存放在我徽县老家,一来一回原本就是要三日的。您放心狮子楼在那城里立着,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三日之后必定把信给您!”黄元吉吓得缩在一边,摆手解释。再抬眼,已不见了方跃的身影。
之前的黑脸大汉显然是有些身份地位的,此时早已安排手下清理了围观的街坊四邻。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场闹剧。粗声问道:“元吉老弟,这小子什么来头?之前没听说过沙城里还有这号人物。”
黄元吉毕恭毕敬回答道:“回爵爷,这小子名叫方跃,原本是个市井无赖,混迹在贫民窟一代。不知从哪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在爵爷面前卖弄。他……他母亲叫做徐舞阳,前些年死了,您或许记得。”
那黑脸汉子眉毛一挑,低声说道:“原来她还有儿子,此事还要从长计议。”说罢便匆匆离开,奔着城北狮子楼而去。
另一边,方跃离开后却并没有走远,他深知黄元吉这人满口的讹言谎语信任不得。于是出了路口便拐到小巷里,七拐八绕又回到东市,暗中观察着黄元吉的动向。方跃心想,若根本没有信件这一回事,也就罢了,自己和狮子楼两不相欠抓紧赶路送了黑刀才是正事;若黄元吉真的有母亲的信件也难保他不会焚毁掉包,先下手为强,早点夺了信件才更少些事端。
眼看那黑脸汉子走了以后,黄元吉并未出城,慢慢悠悠去药房抓了服跌打伤药,也回狮子楼去了。此时天色已晚,方跃便悄悄跟在后面,不多时就到了狮子楼附近。
那狮子楼建于一千两百年前,后世又多次修葺直至成了今日这般雄伟华丽的四层塔楼。这地方原本叫做珍泉塔,修建之初原是用于祭祀求雨的,
但是千年以来有迹可循的记录连同野史杂谈算在一起,七神也只在漳州和西陆这些蛮荒之地显现过几次神迹。中州的信徒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直到百年之前,一位神秘的异姓王爷买下了这快地方才更名成了如今的狮子楼。楼里饮酒品茗、歌舞戏院一应俱全,可以说只要你有钱,在这里就没有寻不到的乐子。
现如今各国的都城都开着那么一两家狮子楼,其背后的势力不可谓不大。方跃此次前来也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只求得到些母亲的消息。
方跃找了处墙角灌木藏身在里面。这里虽看不到楼里的情境,但距离黄元吉平日常住的包厢颇近,有什么言语响动方跃能听的清楚些。方跃掐算着时间,果然黄元吉进了大门不久,方跃就听到了屋内翻箱倒柜的响动。方跃心想:“什么徽县老家,果然没有一句实话。”不多时,一个沉重的脚步推门而入。
“你说那徐舞阳留了封信,是真是假?怎的当年不知会与我?”说话的声音粗哑,料像是之前的黑脸汉子。
屋里黄元吉停下手里的动静,解释道:“爵爷,当年的确是有一封书信,是在那夫人尸体上搜来的。可那内容却是些不明所以的废话,当时也没人当一回事,自然就没为这点小事打扰您。”
那黑脸汉子倒也没生气,只是听起来像在一边沉思一边说着:“徐舞阳这女子恐怕不简单,那些年只要一有钱就从我们这里买些奴仆舞姬,却又不见她有什么家业。我们对客人都是要做调查的,发现她买了不少人,却只是放了他们去自由生活。替些陌生人赎身,不知道的还当她是什么神明转世呢。”
黄元吉插话道:“这些市井小民脑子里想些什么,原本也不是我们猜得懂的。或许她也是奴隶出身,同命相怜做些自我感动的事罢了。”
“当年我倒也并不在意,我奇怪的是她这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当年却是我叔父亲自下了命令让我杀了这女人。今天见了她儿子的身手,觉得此事恐怕另有蹊跷。”听到这里方跃悲愤难忍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但此时冲了进去就算杀得了这二人,却恐怕再难找到母亲留下的信件。更重要的是听起来这黑脸爵爷也只是个听令行事的人,他口中的叔父,那害死母亲的元凶还不知姓甚名谁。方跃咬牙切齿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立誓要挖出真相,替母亲报仇。
那黑脸汉子接着问道:“那信件呢,给我瞧瞧。”
“信还没有找到,但应该就在这屋里,我连夜找到,明天一早送到您府上吧。”黄元吉回答。
接下来二人再无对话,过了良久方跃听那汉子走了之后房间里又响起翻找的声音。不多时翻找的声音停了,很快便响起了黄元吉的鼾声。方跃纵身一跃翻入矮墙,扒在窗前望向屋内。只见黄元吉枕头下面果然有封书信,他本想悄悄进去将信偷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吸收了百里前辈的魂以后虽然轻松打跑了白天那几个人,可是自己究竟有几分实力其实自己也不甚清楚。再说这信上也未必能有仇家的信息。为免打草惊蛇,还是智取为妙。方跃便翻墙出去,在附近找了一处的安静的小巷思量对策。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已蒙蒙亮了,方跃却一夜未眠。但此刻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倦意,只有满眼的坚定,凝视着不远处被街巷遮挡住半片的狮子楼。
三天后,正午,狮子楼。
方跃背着黑刀踏进正门时,一楼大厅里已坐了不少食客。几个精干利索的小二穿梭在十几张大桌之间,手里端着的尽是些方跃没见过的珍馐美食。众人似乎沉浸在饮酒作乐的欢愉中,只在方跃经过身边时斜眼瞟那么一下。
厅中央摆着个六尺来宽的大圆桌子,四平八稳黝黑发亮一看便是有年份的上等檀木。桌上已摆了茶台点心、干果蜜饯,两个衣着干练的少女正忙碌着摆放餐盘。桌前端坐着一个黑脸汉子,正是前几天打过照面的那一位。他正低头品着香茶,似乎还没发觉方跃进了大厅。原本在他身后垂手而立的黄元吉倒是已经满面笑容迎了上来。
“方公子来了,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快请坐快请坐。”
方跃默不作声,隔着圆桌坐在黑脸汉子对面。
黄元吉给自己斟了杯酒,陪着笑说道:“小人我,有眼不识泰山,以前对方公子多有得罪。今天在咱们沙城狮子楼主人李骁李爵爷的见证下,我给您陪个不是,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切莫怪罪我这蠢笨之人。”说话间一名小厮端了个玲珑精致的小瓶,也斟满方跃手边的酒杯。
方跃微笑道:“前几日也怪我莽撞。后来我思来想去,母亲能把信件托付给狮子楼,自然是因为各位都是值得信任的好人。能将母亲的遗物保管至今,我应该谢谢您才是。”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此话一出,那黄元吉和李爵爷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又转为嘻嘻哈哈的赔笑了。
酒过三巡,方跃似乎已不胜酒力。咋着舌头醉醺醺说着:“爵爷……那信件,可否……可否便交还与我……在下对母亲甚是思念……”
李爵爷见方跃如此不堪,便对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随即说道:“方公子不必心急,信放在黄元吉书房里,我这就让他拿来。元吉,还不快去。”
此时的方跃已经趴在桌上鼾声大作。黄元吉嘴上陪着不是,却蹑手蹑脚绕到了方跃背后,小心翼翼解了刀鞘的绑带。之前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方跃将那刀鞘用布裹了好几层,整日像包袱一样背在身上。此时黄元吉碰到那厚厚的裹布,只觉得头有些晕,还倒是酒力过猛。待他把刀献给李爵爷离手之后,才发现自己已是浑身冷汗,虚脱了一般。
“那信,倒要从我身上取么?”伏在桌上的方跃突然问话,吓了众人一跳。
此刻的黄元吉已经摊在座椅上动弹不得,那李爵爷拍案而起,抽出黄元吉递来的黑刀指着方跃怒道:“你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装醉来消遣老子!”话音刚落,大厅里的一干人等不论是食客还是小厮,腾的一声都站了起来!手中各个持着兵刃,就连那端茶送水的侍女也从腰间抽出两柄短刀。一个个目露凶光,将整个大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李爵爷生来心高气傲,此时不知为何下在酒里的迷药丝毫不起作用,反倒被这毛头小子装模作样小觑了。当下恼羞成怒一刀将面前的圆桌劈成两半,大吼道:“你这臭要饭的,仗着有几分武艺就敢来狮子楼撒野吗!不瞒你说!那狗屁信件上面写着些看不懂的鸟语,我早已差人送到了长渊城太师府。想知道内容,到下面亲自问你老妈去吧!”
一边叫骂,李爵爷一边挥刀向方跃劈来。这一刀下去势大力沉,但速度却甚慢。方跃向后轻轻一跃便躲开了攻击,从手心里掏出两块吸饱了酒水的湿透棉布丢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太师府是吧,也未必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厅里的几十号人听了这话有的嘲笑方跃井底之蛙有人怒骂他出言不逊,叽叽喳喳乱作一团,纷纷想挤上前来杀了这臭小子在老大面前立个功劳。可那人群只聚集了片刻,忽的一下又散开了去。原来在人群中心的李爵爷此刻像失了神一般胡乱挥舞着长刀,凡是靠近那刀锋寒气的人瞬间便倒地不起,反倒是那方跃趁乱混在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整个大厅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在人群外围,想上前救下疯癫的李爵爷;有人却和那刀锋近在咫尺,只想逃走保命;更有甚者愣愣地盯着那神秘莫测的刀光直想一探究竟。哀嚎声、叫骂声、求饶声不绝于耳。不多时,狮子楼的大厅便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大厅中央力竭倒地的李骁李爵爷。
方跃从那梁上轻轻跳下来,经过李爵爷身边顺手捡起黑刀,重新那粗布卷了负在背上。看那爵爷已是奄奄一息,便也再理会,径直向黄元吉走去。
此时的黄元吉虽然已恢复了些神志,但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如魂飞魄散一般直打哆嗦。
方跃脚尖一挑,从一具尸体上捡起把雕花短刀比在黄元吉喉咙处。
“那信,交给太师府里的谁了?”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信……信是送给了……李……李爵爷的叔叔,当朝太师……李淮仁……”黄元吉吓得紧闭双眼战战兢兢回答了方跃。再睁眼却只见大门口那负刀少年的长长背影。
方跃离开前忽然抬手,一道寒光射向黄元吉。黄元吉大惊失色心里喊着吾命休矣!但听噔的一声,原来是刚才那柄雕花短刀摇摇晃晃插在黄元吉耳边的木墙上。
“你这害人还要把计划写在本子上的水平,以后就别再逞能了,不如做个良民罢!”
黄元吉听着方跃越来越远的声音,终于是呼了一口长气,宛如泄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
原来那日李骁和黄元吉在狮子楼会面后,明明没了言语却又过了良久才离开。方跃在屋外偷听时便起了疑心,翻窗进去果然见到书桌上有个摊开的本子,方跃虽不识字,但自己的名字总归认得。他取了桌上的纸笔照猫画虎把写有自己名字的那页临摹了下来,四处寻找识字的人忙活了一整天才搞懂了狮子楼埋伏自己的计划。于是他便将计就计,才有了今日这棉布吸毒酒、妖刀斩群魔的戏码。
离开狮子楼,方跃便去往李铁匠的铺子向他道别。自己耽误这许多天,也是时候上路完成百里老爷子的嘱托了。狮子楼离铁匠铺并不算远,不一会儿方跃就到李铁匠门前。李铁匠难得的没在赶工,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举着个烟袋,似乎在抽着烟叶和鬼草的混合物。
“大叔,我欠狮子楼的债务,已经两清了。今后便是自由的人了。”见到李铁匠那粗糙的陶醉的笑脸,方跃心里的阴霾似乎也少了几分。
李铁匠砸吧砸吧嘴,冲方跃难得的笑了一下:“哟,那以后捡了兵器在我这换到钱便攒下来。说不定能买个安身之处,假以时日能娶个媳妇也说不定。哈哈哈!”
方跃脸一红,说道:“今后便不能再做那就行当了……”方跃挠挠头:“我今天是向你道别的,我受人所托,要去祁国含章城一趟。也不知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总之,要谢谢您这些年的关照!”方跃说着便朝着李铁匠深深鞠了一躬。
李铁匠听了这话一时有些语塞,想说些什么又最终没张开嘴。直到看见方跃说是要远行,身上的行李还只是一柄长刀和腰间挂着的一个饭碗,活像个小要饭的,他才开口说道:
“你小子,这碗是我送你的吧。”一边说着,李铁匠一把夺过了方跃腰间的碗,左手一抬,叮的一声弹了件小东西给方跃。
方跃没伸手便接住了,摊开掌心却发现,竟是两枚银币。
“这碗算是抵押在我这里!”李铁匠平日的大嗓门只喊了这一句,突然就变得低沉了许多:“在外面凡是想得仔细些,混得不好便回来,这里总有你一口饭吃。”
方跃呆呆站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快去吧,莫在我这里碍眼,打扰我做生意!”
倒是李铁匠先绷不住了表情,转过头大声叫骂了起来。
……
趁着天还没黑,方跃便想着直接出发。反正这么多年以天为被席地为床,在哪睡也差不太多。早一刻完成了老爷子的托付,也好早些去长渊城查探母亲相关的事。
方跃大步向着城东门走去,就在走到距离不足一里的地方,突然嘭嘭两声炮响!整条街两侧,二楼有窗子的地方应声打出一面面红底黑字的大旗。还没等方跃回过神来,只听到东门的方向锣鼓喧天,歌声四起。-不少百姓闻声都出来看热闹,但更多的是拉着孩子不让乱跑躲在家里的人。
随着锣鼓声越来越近,方跃终于看清,由东门向内而行的原来正是沙城守军的方队,奇怪的是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也没有装配兵器,和喧闹的氛围全然不符。队列缓缓向前,守军后面跟着的便是锣鼓笙箫、唢呐竖笛之类的乐队。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乐队当中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正在奋力指挥,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沙城的太守!
方跃困惑的把目光移到队伍后方,才恍然大悟。抬眼望去,乐队的后面便是一支红衣黑甲,挎着马刀长枪的骑兵队伍。方跃这些年在战场上见过这种军服几次,每一次只要是这支骑兵出现,几乎都是对手全军覆没的歼灭战。这是组建以来便无一败绩,小股部队也能独当一面的——离国枫虎骑!
方跃明白,眼下这情况,原来是沙城太守开城投降。离国部队兵不血刃,拿下了这bt西北唯一的咽喉要地。
正在他惊诧之时,一骑枣红大马缓缓经过,马上坐着的分明是一位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的少女。可她身着金丝红缎铁叶战甲,头戴插翅长翎翠玉金冠,身披鲜红大氅,脚踏四缝皮靴,俨然就是这只骑兵的主帅!
难道离国的千胜将军,竟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两岁的靓丽少女?
方跃看得出神,却不想那少女将军忽然侧首,竟也望向自己!
少女微微皱眉,盯着方跃看了片刻便转过头继续前行。只留下原地发呆的方跃,望着那夕阳下鲜红的背影。